楊云并未遲疑,點頭:“正是。”
“你……”
張九齡感覺氣氛有些怪異,不像平時接見那些士子自在,更像是在衙門里審犯人,但他還是繼續追問,“你作那詩,到底有何用意?”
楊云心想,你張九齡真會擺譜,就算你是宰相,怎么說我也是你邀請的客人,這就是你身為宰相的待客之道?
問起來沒完沒了了?
楊云正色答道:“在下仰慕張令公,因而作詩。”
這話顯然沒法讓張九齡滿意。
“但是呢……”
楊云話鋒一轉,繼續道,“在下也認為,朝局有變,李夕郎已為圣上拔擢,再者朝中因太子廢立之事常起爭執,張令公位極人臣,素為天下士子仰慕……斯時老令公不該收心養性嗎?”
楊云的話聽起來是在分析局勢,但說得很巧妙,提到李林甫和太子之事都是一筆帶過,適可而止,提到張九齡也只勸他收心養性,明顯沒把話說全。
而且他的話也帶著些微無禮。
張九齡臉色立變,張英器已然喝斥:“楊道長,你如此說怕是不合適吧?”
楊云笑道:“若老令公的故友來說,自然不合適,但在下是何人?既是道士,也是書生,況且在下如今替壽王謀事……”
這話又很巧妙。
他在提醒張九齡,你手下自然不會提醒你收斂,還覺得你應該多招攬朋黨,擴大在朝中的影響力。
問題是我是誰?
我是壽王的人,屬于武惠妃派系,從道理上講跟李林甫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這已經算好聽的了,若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我之間是政敵。
“你……”
在旁的張英器很生氣,我們請你來,就是讓你來撒野的嗎?
張九齡見慣市面,一抬手阻止孫子質詢,語氣依然很平和:“聽他說下去。”
楊云沒那么多拘泥,直言不諱:“如今陛下圣明,大唐日漸隆盛,但內患滋生,這就是所謂的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如今朝廷的隱患,一是內有奸邪而起,二是外虜虎視眈眈,朝廷邊陲軍權已有旁落胡人之手的傾向……”
楊云熟知歷史,很清楚張九齡的政治主張。
張九齡是大唐少有的能看得清大唐盛極而衰局勢之人,在他從政晚期,提出唐朝之亂必因胡人而起。
當然這主張還深藏在張九齡心底,并沒有當眾說出過,但這話卻十分契合他的思想。
果然,楊云說完后,張九齡驕傲的態度消減很多,開始認真琢磨楊云話語中的深意。
張英器則道:“楊道長乳臭未干,且是方外人,并未入朝任事,說這么多不覺得手伸得太長嗎?再者,你做的這一切,有失道家清靜無為的宗旨吧?”
“位卑未敢忘憂國……”
楊云搖頭嘆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眼見大唐有盛極而衰之像,就算在下一介道士,也會想方設法扭轉這種情況。再者,在下雖不在朝廷,但有句話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下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到一些事,做出一些善意的提醒,現在又蒙張令公賜教,說出心中所想,有何不妥呢?”
“位卑未敢忘憂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當局者迷?”
張九齡對楊云連續說出幾句金句,感覺驚訝無比。
“位卑未敢忘憂國”出自南宋陸游的《病起書懷》,表達了詩人憂國憂民的情懷;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乃是明末清初思想家顧炎武的名句,最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則是后晉劉昫編撰《舊唐書·元行沖傳》時提到“當局稱迷,傍觀見審”的相似論點。
楊云隨隨便便說出的一句話,就名句頻出,由不得張九齡不對楊云重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