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有云: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
男兒寧當格斗死,不教東虜嗜血流!
……
崇禎八年,二月十八,鎮河堡外。
稀稀拉拉的土夯小房,一條泥濘的小道,騾馬羊牛的糞便隨亂地四處都是,寒風一吹,到是凍個結實。
“吁呼~吁呼~”
長長的馬鞭揚起,趕車人忙碌著,不停地吆喝,這支馬隊由十幾輛車馬組成,一包包貨物在苦力的口號聲中堆放其上。
一桿紅底金邊的隊旗插在車頭,旗幟迎風飛揚,上面繡著一個大大的‘張’字。
但凡有些閱歷的老人,見到這副旗號便知道,這是蒲州張氏(出過首輔張四維、兵部尚書王崇古)的車隊。
就在幾十年前,放眼整個山西,車隊只要掛有張氏的家旗,便無人敢惹。可惜事世滄桑,如今的張氏已大不如前,除了十幾個趕車的車把式,便只有三五個青壯,負責飲炊修拉等雜事外還兼有護隊的作用。
“陳小侄,后面這一路,便多勞你照看了。”一位飽經風霜的長者輕聲感謝,看他也就四十多歲,臉上布滿皺紋,一笑起來,那褶子像極了口外的溝壑。
陳山河勒馬抱拳,頗有股豪邁之氣,“張爺客氣了,我爹曾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當年他多費您關照,這次我受令前往口外打探虜情,順路看護下車隊也是應有之事。”
張守仁哈哈一笑道:“都是以前的事,不提,不提了,”
嘴上說著不提,眼中卻滿是懷念,只聽他道:“想當年我們張家的車隊,一去就是數百輛,你爹也機靈,每次路過你們陳家村,他都會托我加塞輛車,賣了貨好處一人一半。這口內口外,來回就是三倍的差價,結果這小子還嫌少,一車長蘆鹽,他硬是能往里摻個百來斤沙子去,被我發現了他還狡辯說,那幫韃子舌厚口臭,吃不出來的。”
聽得老爺們當年的糗事,眾人也是跟著哈哈大笑。山西地少人多,為了活下去,很多人都做生意,與塞外蒙古人的茶馬交易,從明初開始,幾百年間從未停過。
方景楠默默地騎在馬上,沒參與眾人的戲笑,他正看向路邊一群爭搶著撿牛馬糞的小孩。大冷的天,他們穿著單薄外套,上面滿是補丁,而且大多都要大上幾號,走動之間松松垮垮,寒風直鉆,他們卻毫不在意,吸著鼻子,赤腳光足,看見一坨馬糞便像撿著寶般,沖上去便搶。
有個小孩年紀實在太小,也就五六歲,每次他先看到的牛馬糞,結果都搶不著。推搡中被人擠倒,看著本該是自己的東西總得不到,不知是摔痛了還是委屈,竟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鐵柱哥,麻煩給我個餅子。”方景楠目光不離,朝身旁的孟鐵柱喚道。
孟鐵柱嘆道:“邊地人勤苦卻總沒個好,都這樣,管不過來的。”
“我也沒想全都管,只是見著了,卻不做點啥,難免不舒服。”
出遠門做的面餅一般都很大,半尺見方,足有斤重。方景楠騎馬跺步來到小孩身旁,也沒下馬,手往下一探把大餅遞了過去,“別哭了,給你。”
金黃細白的餅面上泛著油光,看著便有食欲,小孩楞楞地猛咽口水,卻遲遲不敢伸手去接。
“喏,好吃!”方景楠鼓勵地露出笑容,又把手遞了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