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領班的經理和她說了些什么,但是她沒有聽進去。不知為何,她腦海里反反復復都是一句話在回響:
那你就唱給那些,喜歡聽你唱歌的人聽吧。
這是那位孫先生最后對她說的話,似乎很簡單,但又似乎很玄奧,讓她失魂落魄。
她走出懷月樓,走出了這個紙醉金迷的歡場。她走過霓虹燈刺眼的街道,走過路邊擺滿了燒烤攤的飲食街。
“周青雪!”
似乎有人認出了她,在尖叫,她沒有聽見,沒有看見。
此時頭頂的天已全黑,那不僅是夜間的黑暗,仿佛還有極低的云層,壓在那這座燈紅酒綠的城市上空,繼又漸漸浮起,滿布蒼穹。但是,由于月亮正升上來,穹蒼中也還留著一點月光的余輝,浮云朵朵,在天空構成了一種乳白的圓頂,一線微光從那頂上反照下來。
因此地面反比天空顯得稍亮一些,小顆的石子拉出極長的黑影。這是一種特別陰森的景色,那些低矮的輪廓,荒涼枯瘦,被黑暗的天邊襯托得模糊難辨,色如死灰。所有這一切都是丑惡、卑陋、黯淡、無意義的。在寬闊道路的兩邊,空無所有。一陣冷峭的北風吹來,使她四周的東西都呈現出愁慘的景象。幾棵矮樹,搖著枯枝,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憤怒,仿佛要恐嚇追撲什么人似的。
她感到一種驚心動魄的凄涼意味,本能讓她讀出自然界的濃濃惡意。她回過頭,懷月樓就在身后,她向前,投身一無所有的黑暗。
天和地變成純粹的虛無,只有正中的無窮樹干,化作道道分隔天際線的光柵。她什么也看不見,只有紫色的濃霧自光柵中騰起。
周身不著片縷,荊棘密布前路,絕望哭嚎亦無回音。
不知苦痛掙扎多久,點點螢火升起,如同漫天飛舞的魂魄。在樹林的盡頭,烈日升起,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眨眨眼睛,看到一處繁忙的施工工地。
建筑工地在清晨就會開工,因為中午的太陽太過毒辣,沒法干活。剛吃過早飯的工人們,光著膀子,將一車車渣土,一車車鋼筋,有序的安排在正確的位置上。
“一、二、三、起嘞!”
幾個靠的近的工人,喊著號子,奮力將一臺柴油水泵抬上車。他們穿著厚實粗糙的工作服,污漬斑斑,汗水打濕了黝黑通紅的臉。
許多人可能會覺得這些工人骯臟、粗魯,可周青雪此時卻覺得很親切。因為她的父親,正是這樣一位建筑工人,許多年前,當她還只有一點點大的時候,就這樣在工地上,看著父親干活。直到父親病逝,才不得不走進城市,期望能夠找到自己的未來。
現在,她終于明白了,什么樣的人,會真心喜歡聽她唱歌。
周青雪迎著清晨,大聲歌唱。她的歌,沒有詞,只有優美的旋律。這是一種哼唱,或許是音樂最純粹的模樣。
天籟之聲飄過整片工地,建筑工人們有的偶爾抬頭看了周青雪一眼,然后低頭繼續工作。
但好幾百人,再沒有人喊號子,也沒有人互相說話打趣,所有人都是默默地。工人們不會因為歌聲而停下手中的活計,但是不代表他們沒有認真在聽。
周青雪一曲唱完,零零散散的響起了一些掌聲。趙友光,這是離得近的一個工頭,大概五十上下的年紀。他把鐵鍬插在土里,手扶著鍬把,調笑道:“丫頭,再唱一個唄。”
這姑娘人美歌甜,就是全身臟兮兮,看不出原本是個什么模樣。不過哪有工人在乎這些,要是真的全身衣袖飄飄一塵不染,工人們反而不會和你搭話。
周圍的幾個工人也跟著起哄:“再唱一個唄!”
周青雪笑了,她說道:“可以啊!但是你們能不能管我一頓飯,我都快餓死了!”
趙小光哈哈大笑:“咱們這里啥都沒有,就是飯管夠。三兒!”他向后大喊一聲,“饅頭包子稀飯來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