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說聲越高,只似唱出來的一樣,一張臉更涌起一抹潮紅,瞧著精神頭十足,紅光滿面,脖頸間卻筋骨畢露,半截身子直挺挺的抬高,像是掙扎欲起。
蘇青眼神一變,忙撫著老爺子的胸口,道:“師傅,您順口氣,順口氣!”
順著他的力道。
“唔——呼——”
遂聽關師傅這喉嚨里像是扯開了一個風箱,發出一聲低啞的長吸,臉上的潮紅這才退去,重重的又坐了回去。
“哎呦,這是怎么了?”
門外面,程蝶衣和段小樓進來,見老人臉色發白,當即趕忙趕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老人面前。
等喘了兩口,老人這才平復了氣息,這高壽的人,最忌大喜大悲,怕是眼見三個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要走了,心頭氣血一涌,一口氣差點沒咽下去。
蘇青也是一撩衣擺,跪在了地上。
“好,都來了!”
老師傅抬著眼,打量著三人,視線一轉,則是瞧著三人后頭跟來的一大家子,這里頭還多了女人,穿著身青花的旗袍,背著個行囊,自打先前蘇青說要收拾東西,段小樓還真就去八大胡同把人贖了出來。
師兄弟仨對著老人磕了三個響頭。
關師傅擺擺手:“哎呦喂,夠了,我這面大了去了,去吧!”
老人越說聲音越低,等他們再抬頭,就見老爺子靠著椅背闔著眼,居然快要睡著了,八成是剛才費了不少精氣神。
“那大院當了多少錢?”
段小樓道:“六百塊大洋!”
蘇青點點頭。
“留一百塊,我那還有些積蓄,夠用了!”
七年學藝,三年效力,按理這要入了冬才算完,不過,段小樓入門的早,蘇青和程蝶衣入的晚,這時候差了些,留一百塊權當效力的錢。
等拜別了關師傅,一行人出了門,也算沒了掛念。
就見胡同口外,停著兩輛馬車,蘇青視線一掃,瞅了瞅街巷里一些個朝這邊張望的漢子,也沒藏著掖著,他說的很輕,也很淡。
“也不用等明天了,你們待會就出城,南邊有個樹林,我前些年在那買了個院子,你們去那侯著,要是天明我沒回來,你們先走,去天津,完了到南方去!”
“師哥,要走咱一塊走!”
程蝶衣一驚。
蘇青只是悵然一笑,他又看看田小娥他們,最后把視線落在了段小樓的身上。
“別鬧性子了,今個我得去赴一場鴻門宴,你們留下,我反倒施不開手腳!”
說話的功夫,一些個黑衫短褂的潑皮閑漢就圍上來了,為首的一個黑臉漢子拱手笑道:“蘇老板,袁四爺讓我來接您,您看啥時候動身啊?”
袁四爺估摸著鐵了心要讓他今晚過去,早就猜到了這一出,命人候著呢,他要是不去,這一大伙人,怕是都走不了。
蘇青心中冷笑,他瞥了眼天邊火紅的夕陽。“急什么,這太陽不還沒落么?等他們出了城,我就過去不打緊吧?”
“瞧您這話說的,只要您在,啥都好說!”
黑臉漢子一揮手。
“來啊,都讓開,讓人過去!”
“行了,趕緊走吧,記得我說的!”
蘇青從車上捧過劍盒,又取下個灰布包裹,親眼瞧著段小樓拽著程蝶衣上了馬車,看見他們全出了城,這才算是放心。
他嘿嘿一聲輕笑,背著包裹,捧著劍盒,轉身望著一面前侯著的眾人,一雙眼像是在發光發亮。
“得嘞,唱了這么多年的戲,唱來唱去,看來小爺我今個也要扮回霸王,瞧瞧這十面埋伏有多大能耐?”
“蘇老板豪氣!”
“走吧!”
眾人遠去,如火夕陽下,一道道身影被拉的細長,晚霞如血,映的人臉都在發燙。
又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