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燒尾宴”,乃是前朝孝和皇帝李顯復辟后想出來的玩意兒,傳說中鯉魚躍過龍門時,會有天火燒掉魚尾,魚才能化龍飛去,于是這位皇帝下旨凡朝臣升遷,需向天子獻食。
原本這也沒什么,誰讓這位皇帝攤上了位千古女帝當老娘,被軟禁在均州和房州的時候,嚇得連飯都吃不下,而他那位老娘殺兒子就跟殺不相干的阿貓阿狗似的,看守他的官員自然也不會善待這位當時朝不保夕的皇帝。
于是李顯登基后,便下令大臣們但凡晉升,就得請他吃飯,到最后為了去蹭大臣們的飯吃,他便經常提拔大臣,結果就連宰相都人滿為患,往往干不了幾個月就得滾蛋,給下面的人騰位子,好讓皇帝繼續蹭飯吃。
高仙芝口中的韋公,便是孝和皇帝李顯在位時吃的諸多燒尾宴中最負盛名的席面,而這份燒尾宴的食單也成為天下人眼中遠勝皇宮大內的盛宴,只不過這份食單一直被韋氏密藏,鮮少流露外間,極少有人能得窺全貌。
沈光沒想到高仙芝居然牌面這么大,連這份燒尾宴的食單都能弄到,雖說只有十道菜,但估計這花費絕少不了。
宴席間,很快便響起了竊竊私語聲,當那些武人們曉得這份食單的來歷后,也都不由露出向往之色,說起來他們在安西這邊天天吃羊,都快吃吐了,誰讓程千里這位副大都護過往宴請他們,還是吃“過廳羊”。
便是程千里本人,也被高仙芝的手筆給驚到了,他是長安人,當然知道韋氏這道燒尾宴的食單有多珍貴,于是他也顧不得找高仙芝麻煩,反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等著開宴了。
這時候眾人里,只有沈光保持了冷靜,因為燒尾宴的食單他看過,在他看來里面很多菜式做法復雜,廚子的手藝才是最關鍵的地方,哪怕高仙芝再有錢,也沒法把長安城里的大廚弄到安西來,以高府廚子的手藝挺多就是照虎畫貓,看著唬人罷了。
“諸位,某得河西大節度使抬愛,向朝廷舉薦某都知安西兵馬事,今后還得請各位與某同心戮力,護安西太平。”
高仙芝舉杯道,“這杯為河西大節度使賀!”
“為河西大節度使賀!”
眾人俱是齊齊舉杯,遙遙向西,就連程千里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造次,要知道夫蒙靈察這位河西大節度使對他有舉薦之恩,只不過這位的心胸實在算不得有多寬廣,他可不想被惦記上。
一杯飲罷,高仙芝復又滿杯后高舉道,“這杯某敬諸位!”
“謝都護!”
眾人又是齊聲道,不過這回程千里沒有舉杯,高仙芝也只當他不存在,然后示意沈光讓樂人們奏樂助興。
沈光思索間,自是讓最強的那組樂人上了舞臺,然后當古琴聲悠然響起,宴席中的文官和龜茲王室的貴族們都是目光齊齊看向高臺,因為樂人們彈奏表演的赫然是首新曲,他們聞所未聞。
這首被沈光親自重新編曲的《左手指月》,古琴、二胡、琵琶、笛子交相輝映,哪怕沒有現代的混音設備,可是在那些被這首曲子勾動內心的樂人手里,樂器仿佛有了靈魂,將這首曲子的蒼茫婉轉,清冷孤高表現得淋漓盡致。
白孝節這位龜茲大王已經渾然忘了什么燒尾宴,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仿佛能沁入人心深處的曲調,莫名地想起他當年初到長安時遇到那位小娘子,又驀然想到了分別時兩人的凄愴和不舍。
程千里強忍著內心的悸動,他不得不承認這首沒聽過的曲子確實當得上雅樂,哀而不傷,悲而不怨,就像是一輪清冷的明月忽然勾起內心深處的柔軟,讓你回想起那些本以為能忘卻的往事。
底下的樂人們也聽得如癡如醉,不獨如此,就連那些本該忙活的宮人們也聽得入神,忘了斟酒,忘了傳菜。
當然眾人里也不乏對這首曲子無感之人,但他們看著四周眾人的神情,便都默不作聲,他們雖然無法被勾起心事,可也得承認這首曲子至少不難聽。
樹林外,只能隱隱聽到余音的人群這時已經全然忘了牙兵們的告誡,忍不住躡手躡腳地悄然向前,只為能聽得再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