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河西大地,萬物復蘇,融化的雪水讓土地濕潤而肥沃,每年的春耕時節對于生活在和吐蕃接壤邊界的大唐百姓們來說,大體上是一年中最太平的時候,因為蕃賊不會在這個時候來侵擾邊境。
“那些吐蕃人口中說著什么和大唐是甥舅之國,可是年年秋高馬肥,他們便要揚鞭策馬,揮刀從高原上沖殺下來四處劫掠……”
穿著身黑袍的王忠嗣手中馬鞭指著那些在農田里辛勤勞作的農人朝身旁的女婿感嘆著說道,“我年少的時候只想著和蕃賊廝殺,好為死去的阿耶報仇,別人不敢打的仗,我敢打,別人不敢沖的陣,我敢沖!”
“后來世人說我勇略過人,所以能以一敵百,以百破千,可那時候我根本沒想過那么多,只是想著殺光面前的每一個蕃賊,我能活下來也許是阿耶和死去的將士英靈在庇佑著我吧!”
沈光在邊上聽著丈人的回憶,自從離開長安來到武威城的這大半年時間里,這位丈人幾乎把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研究怎么打這一仗上,原本只有大略地形而十分粗糙的沙盤如今已經變得十分詳細。
比起去年時,王忠嗣顯得蒼老了不少,可是他的眼神卻亮得很,“知道嗎,圣人當初命我攻打石堡城時,我是十分不愿的,因為我知道大唐縱然打贏這一仗,可是付出的代價太大,如果沒有余力乘勝追擊,就算擁有石堡城,也不過是又一個十年的休戰期,可大唐的國力還能繼續支撐五十萬邊鎮大軍嗎!”
“可是如今我看到了滅亡吐蕃的希望,這一仗是我最后的領軍之戰,我不但要拿下石堡城,我還要率領大軍馬踏邏些。”
從馬上跳下,王忠嗣抓起道旁田地里的泥土,“河西的土地肥沃,如果沒有戰爭,那些活下來的百姓都應當兒孫滿堂,這路邊應該有光屁股的小娃娃跑來咱們跟前打鬧嬉戲……”
“大人,那一天總會來的。”
沈光沉聲道,他這位丈人少年時就離開長安城,追尋著戰死父親的足跡在青海湖年復一年的和吐蕃人廝殺,從勇冠三軍的少年猛將直到如今手握四鎮大軍的無雙統帥,他經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他曾見到這位丈人布滿刀傷箭疤、傷痕累累的身軀,所謂的百戰百勝背后,是無數次和死神擦肩而過的兇險。
“是啊,那一天總會來的。”
王忠嗣喃喃自語道,然后他攬著身邊女婿的肩膀,翁婿兩人就那般隨意地坐在了田壟邊,“沈郎啊,打完這一仗,你真的要去碎葉鎮嗎?”
沈光沉默了下來,他明白這位老丈人內心里始終是希望他能夠接替他坐鎮河西的,縱然口中喊著要馬踏邏些,可是吐蕃若是如此容易滅國的話,也不會和大唐打了近百年的漫長戰爭。
只要自己愿意,大可以在安西軍刷上幾年資歷,然后他就能同這位丈人一般身兼四鎮節度使,最終完成對吐蕃人的滅國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