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弗洛伊德基尚一派風平浪靜。
黑死病雖可怖,但除去城市邊緣的幾十戶人家被感染了個猝不及防,準備出逃的幾戶人家被攔下后,城市中心安然無恙。
拯救這座城市的大恩人,當屬那位年紀輕輕的金發醫師,洛薩。
他在數星期前發聲,說既然黑死病傳染方式不明,便不妨暫且呆在家中,保持家里清潔衛生,將染病者隔離,再慢慢尋找出路。
市民們不過是病急亂投醫,沒料到竟是個法子。
一開始大家還不屑于清理街道,待常年露宿街頭的幾個流浪漢相繼染病后,也漸漸重視起來。
不過人人贊賞的青年才俊此刻卻沒心情想這些。
相反的,洛薩正皺著眉頭奮筆疾書。他深知隔離不過圖幾日安穩,唯有研究出救命的藥方才是治本之策。
創新本就極其不易,更何況自己對東方藥草向來只是略有耳聞,沒想到會有用上的一天,依稀靠著玻璃藥瓶上的模糊標注試著搭配自然頗為費神。
前些日子早出晚歸的四九這會兒正呆在洛薩房里,低頭翻著幾頁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薩。”
“嗯?”
被點到的某人茫然地抬起頭,似乎還沉浸在思考中。
室內燭火不甚明朗,陰影與黑暗重疊,愈發看不清四九神色。
他摩擦著紙頁,聲音半埋沒在雨里,低沉暗啞。
“這幾日病人集中了,也方便觀察。我看他們雖都撐不了多少日,但發病狀況卻不大相同。有的人是一開始就發高燒到神志不清,有的人是邊燒邊劇烈咳嗽,有的人身體只出現黑斑就不治而亡,有的發熱病人過幾日便生龍活虎。患者中,除去住的離港口近的幾個人,剩下的都是些平日不講究的酒鬼乞丐,再就是些幼童婦人。四九看來,這當中區別聯系,萬不可輕巧忽略。”
洛薩靜靜地聽著,越聽越是神色凝重。沒錯,他也察覺到了這其中細微的不同尋常,只不過沒有分的如此細致入微。想到這里,他不禁舒展開眉眼,帶上了一絲笑意。
“的確如此,沒料到我這個做大夫差你這么遠,真該好好反省下了。”
四九一反常態,低著頭沒有接住這句打趣。
好在洛薩此刻欣喜,滿腦子都是四九的言簡意賅,倒沒想這么多。
他兩指輕拈,夾起一小瓶蟲草,扔給四九。
“你這么一細分我就好辦許多。爺爺那里諸多藥草,沒寫怎么治療黑死病,卻對治療咳嗽發燒寫的明明白白。雖然這只是些表象,但疾病相通,一定存在著些許聯系。”
椅子上那人像個孩子似的大呼小叫歌頌自己的偉績,四九卻無論如何也沒有興致附和。
看不見的陰暗處,他翠瞳緊縮,臉色蒼白的不像個活人,說話時候手都是抖的,幾乎詞不成句,到底是沒叫洛薩瞧見。
他摩擦紙面的力度又復加大,險些將薄薄一層紙磨穿。
紙上寥寥幾筆,歪七豎八,還有拼寫錯誤,像是天真孩童手筆,內容卻讓人膽寒。
一道閃電劈過,驚雷接踵而至,一瞬間照亮了筆畫。
很短,也很長。
“后巷里那些事我都看見了。我想見見你。”
……
雨聲陣陣,庫圖里家大門上的銅環被重重敲響。
守門人罵罵咧咧頂著雨去看察,開門,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
似乎是一個小乞丐,衣服破破爛爛,就雙眼還有些零碎的人氣。
“滾滾滾,這里不是乞丐窩!”
“不是的,叔叔!……我,我想和庫圖里先生說兩句話。我是……洛薩哥哥救過的人……”
大雨瓢潑,群鴉環伺。
青天白日之下,哪怕寂冷如夜,也終是藏不下半點見不得世俗的私心。
不覺可怖,只是到頭來,有些可惜。
可惜了……
這份仍純潔熱烈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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