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無忌搖頭道:“官至宋阿兄,位封四品,一州之地,權柄僅次于刺史,能做到這個位置的當世已是鳳毛麟角,可終究仍只是造福一方,那么我們讀書人心里想的,嘴里念的所謂‘天下’,豈非空中樓閣,《禮》曰:‘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我們學的是治國平天下之術,為何只能治一方之地,而且往往還做得手忙腳亂,常有惡政亂政,致黎民陷于苦難。”
張懷玉瞇起眼,很不客氣地道:“你連一地都治不好,何言‘平天下’?知道你們的宋阿兄曾經走過多么惡劣的彎路嗎?知道他曾經付出過多大的代價嗎?”
段無忌苦笑道:“阿姐誤會學生的意思了,學生是想說,我還年輕,并不急于科舉,因為我讀了許多圣賢書后,腦子里積累了太多的困惑,這些困惑無人能解答,只能靠我自己去摸索,去看清世道黑白善惡,親歷眾生悲喜后,才能給自己一個圓滿的答案。”
頓了頓,段無忌直視張懷玉的眼睛,認真地道:“學生不想為了做官而科舉,就算我參加科舉,也只是想稱量出自己的斤兩,證明自己是個人才,但做官并非我所愿,我所愿者,認清自己,也認清這個世道,然后再回過身繼續領略圣賢書里的道理。”
張懷玉頓時有些錯愕,她沒想到這位看起來非常沉穩的少年,腦子里竟然有如此叛逆不羈的念頭。
然而他說的話在耳邊嗡嗡作響,她竟無法找出反駁的言辭。
叛逆不羈嗎?并不見得。
或許段無忌所想的才是真正求學致知的真理。
良久,張懷玉輕聲道:“我無法斷言你的話是對是錯,但你們的顧阿兄曾經說過,人生一世,先見自己,然后見天地,最后見眾生。這也是圣賢莊子的思想,你既然不想做官,想必有自己的主見,我無法幫你決定。”
段無忌長揖一禮:“多謝阿姐體諒學生。”
隨即段無忌又道:“學生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阿姐成全。”
“你說。”
段無忌語氣深沉地道:“學生能在石橋村學得圣賢道理,讓我見識了大千世界,回想當初的自己,真如坐井觀天之蛙,今日之所學所得,全是顧阿兄和懷玉阿姐的恩惠,若非您二位在村里開辦學堂,我一生只是個困于囹圄的無知愚昧之人……”
“承二位恩情無以為報,而學生我仍想游歷一番,所以……學生想請阿姐答應我去安西都護府,讓我成為顧阿兄麾下幕賓,學生將用盡所能去輔佐顧阿兄,也在顧阿兄身邊學一些我想學的知識和道理,為我所惑者尋找到答案,阿姐,可否?”
張懷玉有些吃驚:“你要去安西輔佐顧青?”
“是,不算輔佐吧,準確的說,應是去當學徒。”段無忌微笑著道,他的眼睛清澈干凈,不摻雜半分私欲。
見張懷玉驚愕不語,段無忌輕笑道:“當初在村里學堂時,我便知顧阿兄有凌云之志,他要闖出一番蓋世功業,我們石橋村的學子都將被顧阿兄所用,顧阿兄的身邊想必也需要我們這樣的讀書人幫忙謀劃補遺周全,阿姐,讓學生先去打個前站不好嗎?功名與官職,真的不是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