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內,李亨正與李隆基棋盤對弈。
兩位帝王原本積累了多年的恩怨,本應水火不容的,然而世上出現了一個顧青后,兩位帝王再大的恩怨也暫時擱置,父子二人聯起手來對付顧青,于是二人之間也難得地出現一派和諧融洽的局面。
父子二人雖然融洽,但棋盤上卻互相毫不相讓,廝殺頗為慘烈。
李亨雖已四十多歲,但他的棋路卻非常霸道,眼中只有圈地吃子,相反,李隆基的棋路卻異常沉穩,既不急著圈地,也不忙于吃子,偶爾甚至還能做出些許妥協,然而不知不覺間,棋盤上竟是李隆基占了優勢。
最后李亨臉色一沉,抓起一把棋子扔在棋盤上,頹然嘆道:“朕輸了,父皇高明。”
李隆基作為勝利者卻也不見多高興,捋須笑了笑,道:“亨兒,你還是太急躁,只知圈占地盤,眼中卻無大局,棋路狹隘,顧此失彼,難免一敗。”
李亨垂頭道:“父皇教訓得是。”
李隆基沉聲道:“欲成大事者,首先要能忍,忍得旁人所不能忍者,老天終究不會負你,小事不忍,必有禍倚。”
李亨輕聲道:“父皇說的是下棋,還是別的?”
李隆基笑道:“看你的悟性了,棋盤對弈與朝堂對弈,道理其實是相通的,眼中要有大局,不必在乎一城一隅之得失,必要時當舍則舍,忍耐中聚成大勢,大勢所趨,大局可定。”
李亨點頭:“多謝父皇教誨,朕明白了。”
李隆基搖頭:“不,你不明白,至少在今日之前,你不明白,有的事情你做得很糟糕,糟糕得離丟掉江山只有一步之遙……”
李亨躬身道:“請父皇賜教。”
李隆基沉聲道:“多日前,聽說你欲調撥戍衛宮闈的朔方軍離京,救援史思明?”
“是。”
李隆基嘆道:“朕還聽說,那一日安西軍的劉宏伯和李嗣業率軍與朔方軍對峙,而且鬧得血濺宮門?”
李亨臉色愈發陰沉,低聲道:“是。”
李隆基嘆道:“你啊……終究不如顧青。顧青率軍離京之前,令劉宏伯和李嗣業留守長安城,他只帶了安西軍一半的兵力,將剩余的一半留在長安城里,甚至連安西軍最精銳的陌刀營也留在長安,顧青防的就是朔方軍離京……”
“他已磨好了刀在等你,你卻不管不顧,果真調動朔方軍迎刀而上,那一日若劉宏伯橫下心,索性全殲朔方軍,然后攻占皇宮,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時你當如何自處?”
李亨頓時冷汗潸潸,整個后背都涼了。
李隆基嘆道:“那一次,對我李唐社稷來說,真的很兇險,江山朝堂傾頹,僅在顧青一念之間,而顧青,終究還是有幾分顧忌,于是手下留情了……”
盯著李亨后怕與陰沉交織的臉,李隆基嘆道:“亨兒,那次你決定調動朔方軍救援史思明,委實是過于急躁了,安西軍沒有趁機攻占太極宮,是你的運氣,運氣這種事,可一而不可再,不要指望下一次你的運氣仍有這么好。”
李亨垂頭道:“然而,史思明所部兵力是咱們誅除顧青最有力的臂助,史思明已死,各地藩鎮節度使各懷異志,江山難道真的改姓顧不成?”
李隆基冷冷道:“留得有用之身,方有無限可能,日子長著呢,氣數此消彼長,焉知他日顧青不會露出破綻被咱們抓住?與他拼個魚死網破是愚者所為,殊為不智,實力不如人時,忍才是最重要的。”
李亨抿了抿唇,道:“是朕沖動了,以后不會了。”
李隆基捋須悠悠地道:“顧青大婚那日,大唐各大世家子弟紛紛登門道賀,送賀禮的馬車從顧青的王府一直排到城門外,這說明了什么?”
李亨臉色愈發難看,道:“說明顧青不但兵鋒極盛,就連各大世家也見風使舵,投向了顧青那一方。”
李隆基眼中浮起幾許蒼涼之色,嘆道:“是啊,你我就算再不肯承認,現實就是現實,現實就是,我李唐江山確實大勢已去,人心向背了。”
李亨忍不住道:“各地藩鎮兵馬已經……”
話沒說完,李隆基搖搖頭,苦笑道:“史思明已死,藩鎮不成氣候,在安西軍面前,藩鎮勤王兵馬不可與敵。”
李亨臉色不禁蒼白起來,喃喃道:“果真天欲絕我大唐么?”
李隆基消沉地道:“但有一息尚存,便須竭盡全力,否則你我無顏見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