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有些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緩緩道:“也許你們早有猜測,老婦乃是一位皇族,實不相瞞,確實如此。老婦我曾是高句麗的王后,是那位亡國之君高元的正妻。”
安妍冰吃了一驚,下意識就要行禮。
哪知婦人卻搖了搖頭,伸手阻攔她的禮儀,道:“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只是個普通人。姑娘,我認識你。你是名滿高句麗的才女,曾被邀請在皇族宴會上出席。只不過那時候你被高元大獻殷勤,應該沒有心思注意我這個老婦……”
安妍冰又是吃了一驚,連忙解釋道:“王后莫要誤會,小女子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我雖然是個歌姬,但我從未以身侍人。至于高國主他,他,總之小女子從沒有攀附的心思。”
婦人溫和一笑,道:“你說的這些,老婦都相信。自古才華之女,骨子里崇慕英豪,而高元他雖然是一國之主,可他實實在在算不上英豪。”
說到這里之時,婦人的語氣變為凄苦,又道:“可憐我高句麗大好山河,祖祖輩輩幾百年的基業,結果攤上高元這個繼承人,兩千里疆域盡入漢人之手。他有大罪啊,他是所有高句麗人的罪人。”
安妍冰踟躕良久,終于還是忍不住勸慰,道:“漢人同時崛起好幾個大英雄,引領族群不斷走向強盛,而我高句麗人被天拋棄,這個時代并沒有出現大英雄,所以,輸贏早已注定之事……國家雖然是在高國主手中亡的,但是并不能把所有的罪名加給他。”
“為什么不能加給他?”婦人猛然神情激動,大聲道:“他是一國之主,滅國就是大罪。你剛才說漢人崛起了大英雄,難道我高句麗就沒有英雄嗎?安姑娘啊,咱們高句麗并不是被天拋棄啊。是我們自己敗亡了自己,是高元這位國君害死了國家。”
婦人說著越發激動,猛然竟是站起身來,伸手指著那位耄耋老者道:“眼前這位魚老將軍,他就是高句麗的一位大英雄,倘若高元能讓他擔任高句麗的護國大將,我們未嘗不能和漢人拼死一戰……”
婦人說著又是伸手一指,指著剛才那位中年書生,再次道:“還有這位先生,經天緯地之才,這位先生即便是在中原之地,也能被人恭敬的尊稱一句大儒。倘若高元能夠請他擔任相國,必然能把高句麗治理的蒸蒸日上。”
安妍冰嘆了口氣,緩緩搖頭道:“夫人,這只是一廂情愿罷了。高句麗在沒有滅亡之前,病癥已經深入到骨頭里。舉國貪腐,兵制頹廢,百姓活的苦不堪言,豪門貴族夜夜笙歌,這種病,沒得治。”
她說著幽幽嘆息,輕聲又道:“小女子曾經聽過一個傳聞,說是高句麗滅國之前顧天涯就已經來過,那次他并沒有帶著兵馬,而是孤身一人進入了淵蓋家族的府邸……其實在他剛到城門的時候,就被守城的士卒們猜到身份,可是那些城門守卒竟然為了一點點銅錢,裝作毫不知情的把一頭猛虎放進了城。”
婦人頹然坐回去,喃喃道:“老婦也聽過這個傳聞。”
她眼中盡是哀傷,漸漸有淚水溢出。
忽然她卻猛然擦淚,眼中顯出堅毅神采,大聲道:“老婦要去做刺繡,多多的縫制幾件諸侯袍,等到那位顧天涯前來之時,我會虔誠的跪在地上求他收下……高句麗已經滅亡,族群卻不能滅亡,我只盼著他能胸懷大度,把高句麗百姓當成他的子民。世人都知道他愛民如子,這是我高句麗族人的唯一出路。”
安妍冰心中無限悲傷,她很想告訴這位曾經的王后,就在不久之前,有一群高句麗人因為施粥而鬧事,結果被騙進軍營,全部以暴民之罪斬殺。
眼前這位高句麗王后,不管她縫制多少件諸侯袍,哪怕她再怎么跪在地上虔誠,請求那位顧天涯胸懷大度。
都沒有用。
因為,高句麗人自己在作死。
他們桀驁執拗,不肯認清現實,骨子里全是抵觸,幻想著殺光漢人。
但是在同一時間里,他們又自己背叛自己,這些人為了一丁點利益,就能出賣胸懷大義的族人……比如剛才那位中年書生,他的一腔熱血換來了背離。
這樣的族群,已經病入膏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