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監國謁者稀疏的眉頭輕挑,冷笑道:“大王的新詩甚是清奇啊。只是這誰邊又是哪邊?遼東嗎?”
中年人臉頰抽了抽,欲言又止。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青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輕揚,在屋脊上大步前進,如同揚鞭策馬,奔馳在戰場之上。“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他一轉身,保持著揚鞭的姿勢,目光投向院中諸人,居高臨下,余音裊裊,自有一番氣勢。
監國謁者再次冷笑,再想挑刺,屋頂的青年忽然一聲大喝,戟指院中的中年人。
“子建,你知錯否?”
正聽得入神的眾人愕然失色。雖然都知道大王子有狂疾,可畢竟是人子,怎么可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直呼生父之字,這至少是平輩才能稱呼的。
監國謁者撫須而笑,閉上了嘴巴,等著看好戲。父不慈,子不孝,這個罪名不用找了的,現成的。
中年人神情大變,緩緩轉過身,抬起頭,看著屋頂的青年身影。隔得遠,他看不清青年的臉,可是青年那如虎踞般的身形透出的攝人威勢,卻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些沉寂以久的記憶悄悄浮上心頭,一個已經逝去的身影忽然又閃現在眼前。
子建,你知錯了嗎?孤不是沒有給你機會,是你自己貪杯誤事,沒抓住機會啊。如今名為藩王,身為囚徒,人為刀俎,你為魚肉,都是你自己應有的懲罰。
淚水不知不覺地涌出了中年人的眼眶。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雙手捂臉,失聲痛哭。
屋頂的青年愣了一下,嘀咕了一句。“這就入戲了?我臺詞還沒說完呢。”
這時,背后傳來一聲朗笑。“大王子雨夜登屋吟詩,果然非常人也。只是人前失禮,怕是不妥,某太行韓東,忝任校事,雖仰慕大王子氣度,職責在身,不能不問,還請大王子見諒。”
青年緩緩轉頭,看向聲音來處,只見一個年輕漢子站在檐頭,一手叉腰,一手按刀,身形挺拔,任憑風吹雨打,屹然不動。
青年冷笑一聲:“你是何人麾下,范洪還是劉肇,又或者劉慈?”
年輕漢子一愣,氣勢明顯一滯。“某入職也晚,未能親炙這幾位校事,眼下歸尹……尹模轄制。”
“尹模?”青年搖搖頭。“沒聽過。”他看向年輕漢子,又道:“既是校事,為何見孤不拜。難道如今的校事連孤也不放在眼里了嗎?還是高柔說得對,小人難養也。”
“噗嗤”一聲,仰頭而望的監國謁者忍不住笑出聲來。
年輕漢子大怒,回頭怒視了一下監國謁者,緩緩拔出腰間長刀,厲聲喝道:“大王子,就算你再裝神弄鬼,這假托武皇帝,失君臣父子之禮的大罪也是大魏律所不能容的。韓某雖體恤大王子有疾,卻不能枉法,還請大王子見諒。”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向青年走去。
話音未落,院中跪在地上的少年便失聲驚叫。“韓校事,我阿兄患狂疾多年,絕無冒犯之意,還請手下留情,不要傷他性命。”
中年人也厲聲喝道:“韓東,你有什么威風,盡管沖著孤來,不必對一個赤手空拳的病人發作,徒惹天下笑。”說著,踢起衣擺,掖在腰帶上,縱身作勢,便上了墻。起落之間,竟有一絲與他身形絕不相襯的精悍矯健之氣。
他剛剛在墻頭站定,卻見剛剛走到青年面前的韓東大叫一聲,踩著屋瓦向后連退幾步,手舞足蹈地掙扎了一會,轟然落地,然后緩緩蜷縮起身子,像一只煮熟的大蝦,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呃——”
院中眾人大驚失色,紛紛退后。監國謁者慢了一步,被韓東亂舞的手臂砸個正著,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晃了兩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與韓東交疊在一起。
中年人詫異地看向青年,覺得眼前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
青年負手而立,伸長脖子,看看躺在地上的韓東,嘀咕了一句。
“馬步不穩,腳下無根,也學人上房,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