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寺少卿是個肥差,既能把人肥死,也隨時都有可能把人撐死的肥差。
文爭在這個位置上小心翼翼,硬是做了幾年。
靠著這份肥差,他給幾個兒子謀了幾個好差事,可他最為器重的長子文成卻不肯出仕,只一心留在汾州打理田產,一邊治學科考,說什么他的出仕之道唯有進士一途。
一考就是十八年,他最寵愛的孫女都到出閣年紀了,文成還沒考上進士。
對于這個既令他器重又固執的長子,文爭是惱怒不已,干脆把他留在汾州老家,任他自生自滅。
早年,文爭很少回來,文成也樂得清閑,汾州誰都知道他老子不管他了,也就懶得上門浪費銀子求他辦事。
直到文成生了個乖巧可愛的女兒,滿周歲的時候帶去京城給爺爺奶奶看一眼,結果文爭只一眼就喜愛上了這個寶貝孫女,還整日抱著在京城里四處閑逛,到處串門,據說還差點定下幾門娃娃親。
文成在京城只住了一個月,要回鄉的時候,文爭把老臉拉得老長,說大人可以走,小孩得留下。
偏偏文成不吃他這一套,硬是帶著他的乖孫女離開京城,回了汾州老家。
文爭氣得胡子直翹,從城里一路罵到城外,罵得天啟帝都給驚動了。
其實文爭也很不爭氣,從那之后便每年打著巡視山西馬政的旗號,偷偷跑回汾陽老家住那么十天半個月,就為了看他的寶貝孫女。
孫女長大了,他又開始張羅著找個乘龍快婿,寧化王托人給他暗示的時候,他裝聾作啞,打著哈哈推掉了。
因為他只想把孫女嫁到京城,再過幾年他又可以在京城抱上重外孫。
正找著找著,突然收到汾陽老家傳來的一封信,是老管事瞞著他兒子送來的,說他孫女去了婁煩后就沒回來過,年前文成去過一趟婁煩,人沒帶回來,就連過年也沒回家,很可能是糟了劫。
老管事在信中還提了一些關于婁煩孟家莊一個秦姓管事的傳言,說這人山賊出身,鳩占鵲巢,殺了些流寇并以此謀了份百戶的差事,但聽說這人當上朝廷命官之后,反而打家劫舍綁票勒索,幾乎無惡不作,他孫女很可能是被姓秦的給綁了。
看完這封信,文爭勃然大怒,立馬打著巡視馬政的旗號返回汾陽。
秦川這人他是知道的,現在京城里議論最多的就是這人。
被東閣大學士溫大人和晉王世子彈劾,說是身為朝廷命官卻打家劫舍,綁票勒索。
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這人就把兩員后金大將和數百級建奴首級送到京城,立下了老奴反叛以來最大一樁功勞。
皇上龍顏大悅,朝野振奮不已,這人打家劫舍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皇上還馬上升了他的官,若不是宦官劉文忠及時勸阻的話,這人可就要連升數級,甚至得授領兵參將了。
和其他人一樣,文爭對這位不知從哪蹦出來的秦川很是好奇,還特意跟幾位同僚宴請降將阿山,打聽秦川是如何斬獲如此多的首級,又是如何俘虜了阿山和圖魯什的。
阿山的第一句話就是:“此人膽大心細,有勇有謀,日后必成大器。”
京城里對這人的評價褒貶不一,有說此人狼子野心的,有說曠世良將的,也有說草莽出身難成大器。
聽多了這人的事跡,有聽多了各方議論后,文爭自己的評價是:若駕馭得當,便是曠世良將,若無法駕馭,便是狼子野心。
同時,他還得出一個結論:一定要遠離此子,否則容易引火上身。
沒想到,他本打算不與這人有瓜葛,這廝就找上們來了,還綁了他的寶貝孫女。
文爭怒發沖冠,發誓一定要狠狠收拾這不長眼的毛頭小子。
回到家,文成已經領著留在老家的一家大小在大門外恭候,文爭一下馬車,就翹著胡子沖文成破口大罵。
罵他沒照顧好自己孫女,罵他孫女出事了既不想辦法救人,又不派人通知他。
文成沒還口,只低著頭任他罵。
文爭罵了好一通,然后黑著臉進家門,在祠堂給祖宗上過香之后,便去了書房。
其他人早就遠遠躲開了,只有文成臉色淡然地跟了進去。
“說,為何不救素心?”文爭坐在太師椅上,黑著臉問道。
文成低頭應了一句“救不了”。
文爭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那秦川身為朝廷命官,既非流寇,又不是虜賊,素心明明又在婁煩鎮,如何救不了?”
文成平靜回道:“父親,他并非朝廷命官。”
“他怎么不是朝廷命……”
說到這,文爭突然臉色大變,滿臉難以置信,驚疑不定。
“你……你是說,他是反賊?”
“如今還不是,但日后……十有**是。”
“如何看得出?”
“此子四處勒索,囤積糧食,又四處招攬饑民,在婁煩一帶興修水利,開墾農田,顯然是在積累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