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不許李承乾出門,這一下子的,本是嚇懵了的乞丐們,頓時都慌了。
隨即一下子蜂擁上來,那三當家和四當家率先拜倒在地,哀叫著:“郎君……不要啊。”
眾人紛紛拜下,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磕頭道:“大當家若是走了再不回來,我等豈不又要挨餓受凍……”
說到此處……或許此時饑餓的記憶涌入了心頭,這一下子……這些人們都癲狂起來,為首的那個,不斷地叩首,這地上有碎石,他也沒有顧忌,竟是生生將自己的額頭磕得頭破血流,于是一下子面上血肉模糊。
此人口里還道著:“就請郎君開開恩……吧,大當家一直照顧我們,沒有大當家,我等往后只怕死無葬身之地啊。”
這一群乞丐一個個垂淚,激動地嚎哭起來。
一時之間,竟是哭聲一片。
李世民本是滿臉怒色,到了此時,卻不禁松開了李承乾的胳膊,思緒突的有點復雜起來。
李承乾也怒了。
他是倔脾氣,我堂堂大當家,你這樣拽我,讓我以后怎么在乞丐窩里立足?
李承乾道:“父親,我做自己的事,難道不可以嗎?平日你將我養在深宅大院,叫一群只曉得之乎者也的讀書人來教授我那些學問,可這些學問……有個什么用處?父親難道是因為這些學問才有今日的嗎?”
這父子二人,各自都自視甚高。
一個是建立過無數的功勛,萬人之上,自帶著稱孤道寡的孤傲。
另一個呢,則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處在叛逆的期間。
當然……從歷史上來看,這位小哥的叛逆期可能比較長一些……大抵有十幾二十年的樣子。
李承乾此時居然奇跡的對李世民少了幾分畏懼了,甚至怒視著李世民道:“既然我做什么都不對,橫豎都不成,在你父親的心里,我也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四書五經我讀不進去啦,我現在只想做自己的事。你看看這些人……他們連一件衣衫都沒有,成日赤足,父親成日敬仰那些讀書的人,那么我想問,那些讀四書五經的人,可有看到他們嗎?”
說到這里,李承乾的語氣更多了幾分高昂:“他們沒有!因為他們從不知道饑腸轆轆的滋味,也從來沒有屈尊紆貴地來多看這里一眼。嚇,真是可笑,一面教我要仁慈,一面將我圈養在大宅里,養于婦人之手,學那所謂仁善之術,父親就是想讓我做那樣的人嗎?”
李世民不喜歡別人跟自己頂嘴,雖然他心里隱隱有幾分松動了,但還是道:“你……難道朕讓你學習仁政也錯了?”
李承乾定定地看著李世民,聲音高亢道:“仁政沒有錯,偽善才是錯。孩兒要做的,便是自己應當做的事。”
李世民竟是無言。
他回過頭,看著這跪在一地的乞丐:“爾等被他灌了什么迷湯?”
“郎君啊……”這頭破血流的三當家此刻淚水縱橫,眼淚和血水混雜在一起,令他面目更可憎起來。
他哀嚎道:“我等來此二皮溝,便是想吃飽飯而已,可現在涌來二皮溝的人越來越多,一時也尋不到更好的差事,并不是我等是懶漢啊……而是我們這些人,不得不如過街老鼠一般的茍活著,這些日子來,又冷又餓,若不是大當家出來,教大家怎么乞討,又將我們召集在一起,傳授我們怎么給人代購,我們現在……只怕要餓死凍死在街頭了。”
“大當家于我們是活命之恩,更是我們的主心骨,我們從前不過是一群鄉下的粗漢,來了這二皮溝并沒有人可以投靠,每日惶恐,甚至說不定什么時候死在哪個角落里,若不是大當家時時刻刻給我們出主意,我們哪里還有什么希望。”
他說的聲淚俱下。
其他人都像是給說中了心事,一起嚎哭起來。
當初他們來二皮溝,也曾帶著夢想,只聽說這里繁華,可這繁華卻與他們無涉。
人到了異鄉,更不曾有什么見識,孑身一人的看著這燈紅酒綠,卻猛地覺得恐懼起來。
這里自然處處都是機會,但是絕不屬于似他們這等身無一技之長,又身無分文,沒有任何人脈的人。
于是……挨餓,受凍,可怕的還有絕望,看不到明天是什么樣子,于是便如老鼠一般,寄生于陰暗之處,茍且偷生著。
他們沒有見識,可是李承乾有見識,李承乾的見識大了。
他們不曉得思考,可是李承乾曉得如何思考,畢竟是太子,受到的乃是天下最好的教育。
他們絕望的時候,李承乾猶如拂曉時降下的一縷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