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見狀,便上前,笑容可掬的樣子。
他知道李世民嚇著了這位老婦人了,于是便和顏悅色地道:“老人家,你不必害怕,我等乃是奉命來此的官差,只是有事相詢而已。”
說話之間,如行云流水一般,自袖里掏出了一張欠條,偷偷地塞給這老婦,一面道:“老人家年紀幾何了?”
老婦不認得欠條,不過看對方塞自己東西,卻也曉得這可能是值錢的玩意,她忙搖頭:“官人,老身無功不受祿,我不敢要的。”
陳正泰只當她害怕,又不知道欠條的價值,便道:“這是一貫錢,拿著這個,到了街面上,隨時可以兌換銅錢,這只是小小心意。”
誰曉得聽到是一貫錢,這老婦更是倒抽了一口涼氣,更不愿意要了,拼命地將錢塞回去。
老婦道:“官人有話便問吧,老身自當有什么說什么,不敢隱瞞,若是答不上來的,也絕不強答。只是錢是萬萬不能要的,這世道掙錢都辛苦呢,不曉得要縫補多少衣衫,才可換來一些散碎的銅錢。一貫錢這不是小數,官人還年少,不曉得這錢的金貴,若是你爹娘知曉,還不知氣成什么樣子呢。”
先前她還很是驚懼的樣子,可現在她態度卻很堅決。
陳正泰反而覺得尷尬了,第一次竟有送不出去的錢,很不給面子啊。
可偏偏,陳正泰卻不敢說給臉不要臉的話,只得訕訕的暫時將欠條收了回去。
見李世民臉色更凝重了,他便問道:“老人家年歲幾何了?”
老婦道:“已是四十有三了。”
這個年紀,在這個時代已屬于高壽了。
不過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老婦怕是有六十好幾了,臉上滿是溝壑和褶皺,頭發枯白,極少見黑絲,眼睛似乎已經有了一些疾病,目視得有些不清楚,吊著眼才能瞧著陳正泰的樣子。
不過,這樣的年歲,在大唐,只怕早就抱孫子了,說不準,孫子都快能討媳婦了!
陳正泰心里頗感慨,卻道:“你何故來此?”
“自是官家們的差遣,說是要治河……”老婦又是顯得有些惶然,無所適從,她不敢去看臉色沉重的李世民,反而覺得陳正泰和悅一些。
陳正泰露出了狐疑之色,皺眉道:“這官府里的徭役,抽的難道不是丁嗎,怎么連婦孺都征了來?”
“我……我……”老婦顯得戰戰兢兢:“家里已沒有丁口了。”
所謂都丁,便是男丁的意思。
陳正泰見這老婦說到此處的時候,那吊著的眼睛,隱隱有淚,似在強忍著。
陳正泰莫名的有些心酸,忍不住問道:“這又是何故?”
老婦帶著幾許明顯的悲哀道:“老身的男人,當初要征戰,抽了丁從了軍,便再也沒有回來過。老身將三個兒子拉扯大,其中兩個兒子早夭了,一個得了病,總是咳,咳了一個月,氣息就越發微弱了……”
大概是因為說到了傷心處,老婦的聲音越來越低,眼里噙著淚,她此時無意識的喃喃念道:“都是老身不好啊,老身真糊涂,他年紀又小,得了重病,無論如何得要去請揚州府的百濟堂看病的,那里的大夫好,可老身真糊涂,只想著少借一些錢,哪里想到,病就耽誤了,他咳了一個月,終是不成了,臨去的時候,只躺在稻草里,又咳嗽又咳血,還念念叨叨的喊姆媽,老身……老身……”
陳正泰剎那之間,突然意識到為何這天下有這么多的寺廟了。
若是設身處地,自己也是這婦人,這般的苦不堪言之下,只怕除了求神拜佛之外,還有什么出路嗎?
此時,老婦口里繼續碎碎念著:“還有一個兒子,是在河里淹死的,也不曉得他什么時候撈魚,一夜沒有回來,到處去尋,尋到的時候,就在十幾里外了,肚子脹得有八個月的身孕那樣大,從河里沖到了河灘上,他心心念念的就想吃魚,龍王要發怒的,這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