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世民已是豁然而起,眼帶不屑地看著李泰:“你……李泰……也是如此!”
這話可謂是誅心至極,李泰自覺得自己已跌入了萬丈深淵,原以為一陣痛打,父皇消了氣,看在骨肉之情的份上,自己再求饒幾句,總還會認自己這個兒子的。
可哪里想到,這一句你也一樣,再聯想到外頭那尸積如山的鄧氏尸骨,言外之意,豈不是說:便是殺你一個李泰,也沒什么大礙?
李泰的心沉到了谷底,心里的恐懼自是更深了幾分,只得叩首:“兒臣……”
李世民已是懶得去看他,經歷了這幾日發生的事,他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一個極可怕的問題。
而后,他臉色稍稍溫和,朝陳正泰道:“立即傳朕的旨意,讓那些修筑河堤的人回去吧。立即給揚州刺史下達朕的意思,讓他將府庫中的糧放出來,限他三日之期,這些糧若是不能送至百姓們手里,朕同樣誅他滿門。此事之后,罷黜江南所有刺史,當初所有為李泰上書,贊許李泰的臣子,一個都不留,統統流放三千里送去交州。”
張千不由道:“陛下,此時陛下尚在揚州,若用重典,奴只怕……”
張千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只怕會有人狗急跳墻啊。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這些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別看他們在皇帝面前溫順如綿羊,可在百姓們面前,他們可是不可一世得很。現在陛下要將他們統統流放,誰能保證他們到了絕望的境地,會不會做出什么蠢事來呢?
李世民卻是半點顧忌沒有,甚至臉上浮出不肖,笑著四顧左右道:“朕只恐他們沒有這樣的膽子而已,朕殺的人已夠多了,不差這數百上千顆腦袋,你們見他們尚有部曲,有腹心死士,可在朕看來,不過不過都是土雞瓦狗而已,若有人反,給朕百人,朕可直取賊首。”
張千便不敢再言了。
李世民的話,顯然并不是吹噓這樣簡單,他這輩子,多少次的險象環生,又有多少次破釜沉舟,現在不照樣還是活得好好的,那些曾和自己作對的人,又在哪里?
此時,李世民感慨地道:“朕當初聽聞陳正泰的一些話,總覺得他是危言聳聽,今日見了,方才知道,我大唐的太平之下,藏著多少人的血淚,若是連這樣共情都沒有,還能在此高談闊論之人,是何等的豬狗不如。”
說著,他閉上眼,臉上露出了幾分痛苦之色。
可很快,李世民又猛地張眸,口里道:“走,陪著朕,去河堤走一走,至于這李泰,立即囚禁起來,先押至京師,命刑部議其罪吧。”
李泰猛地一顫,想不到竟還要議罪!
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李世民,張口想要喊父皇,可很快,他便回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在喊父皇時,李世民所表露出來的不屑,于是他忙將這兩個字咽回了肚子里,再不敢言了。
李世民自是不愿再理李泰。
李泰所為,已經觸碰到了他的底線,這已非是天家父子私情了。
對于李世民而言,觸犯了這樣的逆鱗,這情分自也涼薄了,似李泰這樣的人,自己越是將他當做兒子看待,他在外頭,便越要打著皇子的名頭,愚蠢地招攬所謂的名士,去做那等毀壞大唐基業之事。
李世民是天子,天家沒有私情。
即使這個曾是他所疼愛的兒子,可是在這一刻,他的心已經涼了,每當他有一點點想要心軟的痕跡的時候,腦海里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更加可悲的人,那些人不是一個,不是鄧文生這樣的人,是千萬百姓。
他沉著臉站了起來,將李泰拋之身后,而后在陳正泰與蘇定方等人的拱衛之下,出了鄧家。
這鄧家現如今,早已籠罩了一層死氣,望之森森,而在此時,早已聞訊而來的揚州刺史,會同高郵縣令人等,早已匆匆帶著屬官,一臉死灰地垂立在宅外。
李世民顯然是對揚州刺史吳明是有幾分印象的。
揚州不是尋常地方,這里曾為江都,乃是隋朝時的幾個都城之一,此地還是大運河的起點,無論是軍事還是其他方面的價值,雖在長安和洛陽之下,可除了長安和洛陽,再沒有什么城市可以與之媲美。
因而,當初選擇這揚州刺史人選時,李世民是特意留了心的。
只是此時君臣相見,早已聽聞這宅里發生的事之后,在外頭膽戰心驚的吳明見著了李世民,已是面如死灰。
他跌跌撞撞的到了李世民面前,叉手道:“臣吳明,見過陛下,臣……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