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穩穩地下了車,見了陳家上下人等,先朝陳正泰頷首,而后目光落在一旁的陳繼業身上:“陳卿家別來無恙。”
陳繼業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陳正泰他爹本就是內向之人,很是平庸,李世民自然清楚陳繼業的性子,也就沒有繼續多說,只笑了笑。
而后,目光落在陳正泰身旁的一老者身上,便道:“這位是陳家哪一位耆老?”
陳正泰立即道:“這是兒臣的三叔公。”
“是他……”李世民似乎有了些許記憶,好像以前見過,不過……印象并不是很好。
三叔公卻是立即道:“老臣見過陛下,陛下肯屈尊而來,實在陳家上下的福氣,老臣一直教導正泰,當今陛下乃是……”
李世民壓壓手:“知道了。”
三叔公討了個沒趣,他話都還沒說完呢,他覺得這有點不太正常啊,好歹他也是個老人家嘛,怎么陛下一點面子都不給?
這令三叔公心里頗有幾分不平,當今陛下望之也不似人君哪,思來想去,還是當初的李建成可以,就是可惜……運氣有些糟糕。
李世民隨即便領著陳家人到了站臺,眾臣紛紛來見禮,李世民笑道:“我等都是被陳家請來的客人,就不必多禮啦,今日……朕是來看熱鬧的。”
他龍行虎步,顧盼自雄,眾臣只好亦步亦趨,尾隨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終于看到了傳說中的鐵軌,又忍不住心疼起來,于是對陳正泰道:“這只怕花費不小吧。”
陳正泰這時倒是耿直,道:“一里路鋪下去,差不多七八千貫……”
眾人頓時瞠目結舌,一里路竟是要七八千貫,而據聞陳家要鋪的,乃是數千里的鐵軌,這是多少錢,瘋了……
真的瘋了……這錢若是給我……
一時之間,所有人死一般的沉寂。
有人終于忍不住了,卻是戶部尚書戴胄,戴胄感慨道:“陛下,這靡費……也是太大了,七八千貫,可以足夠多少百姓活命哪,我見許多百姓……一年辛勞,也不過三五貫而已,可這地上鋪的鐵,一里便可養活兩三百戶百姓,更遑論這是數千里了。臣見此……真是心如刀割一般,錐心一般痛不可言。朝廷的歲入,所有的錢糧,折成現錢,大抵也只是修這些鐵路,就這些錢糧,卻還需擔負數不清的官軍開支,需修筑河堤,還有百官的歲俸……”
“此言差矣。”這戴胄話音落下,卻有人道:戴公此言,想然是將賬算錯了。”
戴胄回頭,還以為陳家人反駁自己。
其實他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已,畢竟是戶部尚書,不表示一下說不過去,這是職責所在,何況苦民所苦,有什么錯?
可戴胄回頭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說話的竟是崔志正。
崔志正不屑的看著戴胄,崔志正的官職雖不及戴胄,可是家世卻遠在戴胄之上,他慢悠悠的道:“鐵路的開支,是這樣算的嗎?這七八千貫,其中有大半都在養活無數的百姓,鐵路的成本之中,先從采礦開始,這采礦的人是誰,運輸礦石的人又是誰,鋼鐵的作坊里熔煉鋼鐵的是誰,最后再將鐵軌裝上道路上的又是誰,這些……難道就不是百姓嗎?這些百姓,難道不用給錢糧的嗎?動輒就是百姓疾苦,百姓疾苦,你所知的又是多少呢?百姓們最怕的……不是朝廷不給他們兩三斤黃米的恩惠。而是他們空有一身力氣,連用自己的勞力換取衣食住行的機會都沒有,你只想著鐵路鋪在地上所造成的浪費,卻忘了鐵路鋪建的過程,其實已有許多人蒙受了恩惠了。而戴公,眼前只見錢花沒了,卻沒想到這錢花到了哪里去,這像話嗎?”
戴胄一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倒不是說他說不過崔志正,而是因為……崔志正乃是清河崔氏的家主,他即便貴為戶部尚書,卻也不敢到他面前挑釁。
只是崔志正此言一出,許多人都不禁搖頭苦笑起來。
崔志正卻旁若無人一般,一臉認真地繼續道:“你看著鐵路上的鋼,其本質,不過是從山中的礦石凝練的鐵石之精而已。早在十年前,誰曾想象,我大唐的鋼產,能有今日嗎?只計較著眼前之利,而忽視了在生產這些鋼鐵過程中養活了多少技藝高超的匠人,忘卻了因為大量需求而產生的無數崗位。忘記了為了加快生產,而一次次鋼鐵生產的改良。這叫鼠目寸光。這歷代以來,從不缺少打著為民疾苦的所謂‘博學之士’,叫一句百姓疾苦,有多簡單,可這世上最可悲的卻是,那些口里要為民疾苦的人,恰恰都是高高在上的儒生,他們本就不需從事生產,生下來便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樣的人,卻成日將仁義和為民疾苦掛在嘴邊,難道不覺得好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