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翰、完顏希尹都不由豎起耳朵。
人豈不是在絕境中才會透露秘密?詩盈想向沈約暗示什么?詩盈見過沈約?
在場的眾人,倒多數想著這三個問題。
沈約卻知道全不是這么回事,他根本和詩盈毫無瓜葛,遂平靜道:“我不通琴律,不解詩詞,詩盈姑娘恐怕問道于盲了。”
詩盈輕聲道:“先生過謙了,想經書有云——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
沈約微有皺眉。
他的確少研究琴棋書畫,可對于經文,他卻很是熟悉。
詩盈說的是禪宗六祖惠能《壇經》中的一句,這句話大概意思就是,人本有大智,只是被五蘊遮掩,你若能去五蘊后直見心性,用心性觀照世間,對一切世事自然了然,根本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文字。
這和禪宗初祖達摩的“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道理有些類似。
沈約先前聽詩盈提及佛經四地,就知道她對佛經有所研究,如今見詩盈隨口背出經文,更確定這女子在經文這方面很有研究。
一個女子為何會潛心研究經文?
詩盈又道:“因此先生哪怕不通琴律,不解詩詞,但萬物一理,先生早懂至高之理,哪怕不知世間繁瑣之事,卻能用智慧對世間之事歷歷如照。”
完顏希尹、楊幺露出沉吟之意。
這二人都是極具智慧之人,但今日聽詩盈所言,卻感覺窺視到一番新奇的世界。
“歷歷如照的先生,只有肯不肯回答奴婢問題的事情,卻絕不會有不解之理。”詩盈又道。
完顏宗翰喝道:“你這個賤人,以為將所有問題推到先生那里,就沒有問題了嗎?”
他深通權術之道,感覺詩盈有甩鍋之嫌。
沈約只是笑笑,“詩盈姑娘請問。”
詩盈緩緩道:“當年才子蘇軾好友王鞏因受‘烏臺詩案’牽連,被貶嶺南蠻荒之地,眾人避之不及,唯獨其歌姬柔奴毅然隨行。等王鞏北歸再見蘇軾時,讓柔奴為蘇軾勸酒。蘇軾有感嶺南艱辛,問柔奴如何能處之泰然……”
沈約微有揚眉。
詩盈輕聲又道:“柔奴回之——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她柔聲道來前人往事,等說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時,很有悵然之意。
楊幺、完顏希尹卻都是心中一震。
這二人一是南方梟雄,一為北方英杰,縱橫生平,少有回頭一望,就因為這樣,才會在聽到詩盈所言內心震顫。
世人和紅塵起舞,往往在臨終那一剎,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紅塵過客。
“此心安處”說來輕易,卻是極難。
跪在地上的詩盈眸中驀地有淚水涌動,有些哽咽道:“當年不知此中意,回首已是籠中人。詩盈當年因為蠢笨錯過了開悟之機,心中早生悔意,是以常念佛經,只求佛光普照,拯救癡人迷途。如今幸得見到先生,但請先生教我,此心何安?此心怎安?”
淚水流過那潔凈的面頰,帶著秋意的蕭索。
詩盈淚眼瑩瑩的看著沈約,靜等沈約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