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張。
這是《東京》給山內一樓的唯一感受。
是的。
實在是太夸張了。
不管是迷蒙的整體畫面還是筆觸、亦或是上面被光影拉伸得有些扭曲的東京行人,都透露著‘夸張’這個詞語。
畫面上的一切都顯得搖搖欲墜。
一切都呈現出紙醉金迷的虛妄之感。
夸張——但卻又建立于現實。
這確實就是如今東京的節奏。
浮夸到了極點的這座城市,讓人甚至看不出來它剛剛走出金融危機...
而在浮夸的筆觸之下,卻又被冷色壓抑住,不對...是被一個人影壓住了油畫整體的浮夸風格。
那是一個中年人。
在扭曲與浮夸的東京人影、景色中顯得那么寫實的頹廢中年人。
經歷一天工作的他疲憊的靠著電線桿,半低著頭,眼里的火光早就已經消散了。
或許以前的他很熱血,也很有夢想。
但現在...他的夢想早就被東京給磨滅,血液也失去了溫度,化作了喧嘩吵鬧東京中的一員。
他的嘴唇抿住,像是不甘心,臉上也透著極度痛苦的神色。
“我為什么活得這么難啊?”
他好像說著這句話。
或許在油畫里的中年人眼中,東京就是能夠實現夢想,遍地黃金的地方。
可也就是這種地方...卻為什么連一點點夢想都不能分享給他呢?
山內一樓的心跳鼓動,看著這頹廢的中年人,心頭莫名浮現出一抹火氣。
就這么放棄了嗎?不能再拼一拼嗎?
他很想這么說。
但卻又沒有辦法...
這同樣也是現實的無奈。
旁邊的東京行人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因為東京的醉漢實在太多了。
與暖色調的浮夸東京街道對比,與行人的譏笑對比,暖色又與中年人周身慘白的冷色對比...
畫面感在山內一樓面前騰起。
看著油畫里的中年人,山內一樓的回憶也隨之涌上心頭。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家境本身就貧寒的山內一樓就只有美術方面的天賦值得稱道。
為了讓他讀完大學,家中的兩個姐姐放棄了高中學業。
可那個時候又正值泡沫經濟時期,日本經濟搖搖欲墜,社會動蕩,外面全部都是飄蕩的失業流浪漢。
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女性的兩個姐姐想找到工作無疑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她們就只能靠著在東京街頭打散工來供弟弟山內一樓讀書。
辛酸的日子伴隨著冬季的風雪一齊咽進了山內一樓的肚子里,他只能埋頭畫畫,認真畫畫。
把整個世界都奉獻給畫畫——
他不敢往身后看,因為他知道,自己身后是兩個姐姐奉獻出的世界。
但同樣這也是一份重壓。
大姐二姐把她們的人生不求回報地壓在了山內一樓的身上。
“我還記得那個冬天。”看著《東京》山內一樓輕聲自語著:“兩個姐姐接我從大學回家。恰巧經過田端北口站的時候,車站的平臺廣場時鐘敲響了十二點的鈴聲,大姐去路邊攤買了三碗蕎麥面...我們三個人一邊吃一邊在車站廣場的雨棚下躲雪。”
“雪很大...寒風刺骨。回想這一年來姐姐的酸楚,我一邊吃面,一邊哇哇地哭...像個小孩子。旁邊兩個姐姐也是鼻子酸酸的,可只是抽了兩下,沒哭出聲來...雪花四處飄落,我只是抬頭,便看見了平臺廣場時鐘的名字。”
山內一樓聲音里帶著莫名的情緒。
“那座時鐘,名字叫做‘希望’。”
一邊的中年現役畫家也從《東京》給人帶來的莫名氛圍中回過神來。
聽見山內一樓的話語后,他也是張了張嘴,接著什么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