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一日,啟程去拜訪一位同窗,想要在老家建一座小學宮,也傳授一下圣人道德。
呵呵,那時候我還篤信這些。”
仇不平輕笑了一聲,他的拳頭握緊,有骨節碰撞的清脆聲音。
他說:
“但天有不祥風云呀,我剛離了家,便聽聞有南朝潰兵退入濰坊,心知不妙,急忙回家,但已經晚了。
整個鎮子,都被血洗一空,到處都是尸體,那伙賊人還放了火。
火光沖天啊,映紅了大半夜色,我就走在那尸山血海中。”
“你爺爺倒在正堂,護著你姑姑,他腳邊是兩個不滿十歲的孩童,你叔叔死在屋中,你嬸嬸護著你母親和你逃離絕境...
鎮子之外三里處,我尋到了她們和賊兵的尸體,但唯獨不見你。”
仇不平的聲音,這一刻極度沙啞。
不需要去看,便能知曉他內心此時的苦楚。
哪怕已經過去了十幾年,那份苦楚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減弱,反而像是一壇老酒,在歲月中不斷發酵。
那苦楚已經不再是痛苦,它已經化為了一抹悲涼,一抹遺憾。
一個洞。
一個刻在心上,永遠不會被填滿的洞。
那是個支離破碎的靈魂,又被胡亂縫合在一起,在那軀殼中,換了種更殘忍的方式,繼續存活。
“我殺了他們。”
仇不平的語氣又變得冷漠下來,就如冬日里一陣風,平靜的讓人心頭發寒。
“尋得百鳥朝鳳槍的第二個月,我便找到了那群潰兵,他們已經在這青龍山落草為寇,還有些人分散了出去,在整個齊魯游竄。
從上至下,從長官到小卒,去過鎮子的,總共437人...
我兒,在你腳下,就埋著那437人,他們跑得最遠的一個,甚至到了云貴,但我還是翻山越嶺,找到了他。”
“437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盡數埋骨于此。”
這幾句話,說的折鐵心頭發寒。
他忍不住低下頭去,看到的只是青石鋪就的地板,但那地板中仿佛也滲出刺眼血跡。
這三層小木樓,也在這一刻,變得陰風陣陣。
“我兒,你說,為父這算是報仇了嗎?”
仇不平睜開了眼睛。
剛才的痛苦,愧疚,絕望,失落,猙獰,憤懣,瘋狂似乎都消散開來,他眼中又恢復到了之前那種平靜和氣的狀態里。
他看著折鐵的臉,他說:
“這就嚇壞了?真是脆弱啊,我兒。
你還沒聽為父這十幾年里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呢,要是都說出來,怕是要把我兒嚇得夜不能寐呢。”
“與為父初見,是不是覺得幻想破滅?是不是覺得自己恨不得沒有這個殺人如麻的父親?”
仇不平的語氣變得譏諷起來。
也不知道是在譏諷自己,還是在譏諷折鐵。
幾息之后,他喟然長嘆:
“我兒啊,為父做夢都想回去過。
回到那凄慘一日,用我手中槍,阻止悲劇,為父做夢都想都在老家宅子里,和你母親一起陪著你長大,教你孔孟之道,圣人之學。”
“為父做夢都想...
只可惜,為父已經不配了。
為父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仇云舒,為父而今叫仇不平!
斷人間是非,仇天下不平。”
仇不平站起身,有些意興闌珊。
他扶著椅子,往日挺直如槍的脊背,也似乎彎了下來,再無縱橫天下的義氣,只剩下了滿身疲憊。
他揮著手,對折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