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緯聞得此言,更覺得仿佛平地來了一陣風,將自己此前已經淡了的委屈和胸悶,又如風卷塵葉般掀了起來。
“姨母說起我父親和母親,我倒正有一事要請姨母知悉。洪水初歇之際,我親自找到汴河畔,問歡兒可否陪著姨母,去我曾府住幾日,那也是我母親親口囑我來請的。結果歡兒當即回絕了我,說是她不愿,又說她還要施粥……”
“還有此一節?”沈馥之愕然。
“歡兒未與姨母說過?”
“哦,想是,想是她害羞。”
害羞?曾緯越發覺得這理由有些牽強。姚歡又不是初嘗春情的少女,她能與那青梅竹馬的環慶路軍士到了快要回鄉完婚的地步,她害羞?她那日明明頗有主見地要自己控制事態節奏的模樣。
但曾緯對沈馥之,當初就并非待以平輩,如今更添了一層尊她為姚歡娘家長輩的心思,故而仍謹慎地斟酌著自己說出口的語言。
“原本,避災借住,是個任誰看都沒什么異樣的理由,歡兒又那般乖俏可人,還擅于廚事,若與我母親相處一陣,在內宅一同烹饌弄茶,我母親定會越發喜歡她,我屆時也好求母親去與父親開口。姨母覺著,我的想法可對?”
“唔,對,對。”
沈馥之連聲應著。
眼前的年輕貴公子,她雖還未一時三刻就全然用了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去看,但他對鋪路一事,原來是上心的,分析起來絲絲入扣,做文章求前程亦不過如此了,沈馥之又怎會不高興?
她訕訕一笑,向曾緯道:“四郎這般一說,我省得了,也放心了。”
曾緯扳回一城,氣也稍稍順了些,又開口道:“姨母問得直率,四郎我亦不想虛與委蛇。姨母方才說到歡兒做嫡室還是做側室,我與姨母交待一句心里話——我自是不愿她在偏房。但曾府,畢竟不是我在做主。姨母可知,元祐年間,蘇子容蘇相公,還想引薦他族中的一位幼妹,做我父親的側室。”
“啊?”沈馥之訥言片刻,道,“蘇子容?是,蘇頌蘇公?”
“正是。當年父親貶謫在外,母親居于京中未一同隨行。蘇公當時正受高太皇太后的倚重,有心助我父親回京卻無果,想到父親年過五旬遠在南方,便有意讓那位人品端淑、又年富力強的族妹,與我父親結成連理、共度難關。父親領了蘇公的好意,但婉拒了。”
沈馥之多么玲瓏剔透的老江湖,品咂曾緯的弦外之音,很明白,就是告訴自己,連宰相蘇頌的族妹都可以做側室,姚歡這樣小戶人家的女兒,若做不成他曾四房里的大娘子,實在,也算不上怎生委屈的際遇。
沈馥之默然。
她現在算是知道,為人父母,有多么勞心傷神了。多年前,她和蔡熒文從齟齬到爭執再到一拍兩散,都沒夜里失眠過。然而這一陣,她可真的是輾轉反側。女子嫁人猶如再投胎,她沈二再怎樣具備獨自謀生的能力,也終究不可能完全超然于世地來看待兒女一輩的姻緣事。
憑良心講,今日曾緯的每句話,都已答在了他曾府四公子的本分上。
“四郎,你待歡兒好,是頂要緊的。旁的,吾等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馥之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