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緯道:“還好,二十貫,我兩個月的月錢而已。”
二十貫?!
姚歡猜到這梳子不便宜,但沒想到竟要那么多錢。
唐人作詩講到長安城貴家女子的金釵,諷刺說“豈知兩片云,戴卻數鄉稅”,而此刻姚歡腦中無法甩脫的念頭卻是,二十貫,二十貫都夠三個流民家庭一年的生活費了。
她當然不會矯情滿分、情商感人地將此話說出來。
四郎的錢,又不是偷來搶來的,河北流民這般凄慘,也不是四郎造成的。
姚歡只得直率而誠懇地對曾緯道:“我還未過門,你再莫花那么多錢給我買首飾衣衫了。”
曾緯不以為意:“一把梳子算什么,開封城有頭有臉的府邸里的娘子,哪個頭上沒幾件像樣的珠玉釵鈿?你只要喜歡,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能摘給你。”
他說著,令車夫勒停馬車,自己則撩開一點車簾,看看已行到何處。
這時節的傍晚,最是春風沉醉的好時候,天邊的晚霞余暉尚存,映得汴河水也泛著好看的榴紅色。
州橋附近的汴河畔,此際從報慈寺到小甜水巷,擠擠挨挨地都是小攤頭,賣吃食的,賣漿水的,賣用品的,賣字畫的,賣歌賣藝的,說書弄蟲的,甚至還有圈個小場子相撲的。
它們鋪展在那些富麗堂皇的正店門口,與正店一道,吸引著熙熙攘攘的流水客,各自精彩,又共同將州橋夜市的繁榮推向**。
“歡兒快看,那不是劉錫和你家那小養娘?”
曾緯摟過姚歡的腰肢,讓她能湊近自己這邊的車窗。
果然,在一個演雜劇的攤頭前,劉錫與美團并肩坐著。
大宋西軍熙河路的少帥,劉大將軍,那雙開弓拉箭不知射落多少西夏敵軍的手掌,此刻正捧著一只竹編小筐,里頭大把簽子,簽子上插滿各種醬汁淋漓的肉類,一小塊一小塊的,估計都是周遭食攤上的羊心、鴨肝、田雞腿兒......
美團看戲,劉錫看美團。
美團看戲看得聚精會神,劉錫看美團顯然看得更專心。
但凡見她咬著的簽子空了,劉錫便接過空簽子,遞上一根新的。
不時還用手中的帕子,給小姑娘擦擦嘴邊的肉油。
姚歡眼睛瞪得有銅鈴大。
媽耶,這霸道軍閥寵溺小丫鬟的場面,可比臺上那演得嘰喳吵擾的雜劇,好看多了。
曾緯的目光,卻很快從劉錫和美團身上,轉移到了雜劇伶人身上。
他瞇著眼睛細看片刻,心中不由一沉。
只見臺上三個伶人,一個站在寫著“烏臺”二字的招牌前,指著另外兩人道:“奸足以惑眾,辯足以飾非,巧足以移奪人主之視聽,力足以顛倒天下之是否。內結中官,強毀民宅。如此品行,做個什么翰林承旨,知個什么禮部貢舉?”
那伶人聲如洪鐘,正氣酣暢。
一番臺詞說完,滿場掌聲。
姚歡不由得也去看那雜劇,凝神又聽了幾句念白,再看看另外兩個演員的衣服,回過頭來,滿面詫異地問曾緯:“那演御史的伶人,罵的是……蔡京?”
曾緯點頭:“說的正是蔡學士去年權知戶部尚書時,幫著中官(指宮內太監)裴彥臣侵占民宅的事。”
姚歡心道,這北宋可真是啥啥自由啊,如此內容的劇,不必過審,就這么大庭廣眾地演了?
卻聽曾緯的口氣忽地顯出厭棄之意:“好端端的夜市,伶人不好好地唱曲說書,演這些作甚!戲子倡優罷了,真以為自己是文死諫、武死戰的良臣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