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兒,你又黑了。”
“我本來就不白。”
“那更要少去曬日頭。哎,你的指甲縫里,怎地還有泥?”
馬車中,曾緯原本甜醇溫厚的嗓音里,帶了一絲嗔意。
姚歡知曉自己這位貴公子男朋友,有點兒潔癖,干脆側過臉來,笑吟吟地看著他:“曾四公子,你今日,是從紫宸殿的殿試上下來,我今日呢,乃是從開封縣的泥巴田里回來,我能和你比干凈體面嘛?”
“況且,”姚歡又補充道,“我回竹林街,屁股還沒坐熱,水還沒喝上幾口,就被你拉出來要逛夜市,我哪里有空去洗一洗風塵?勞煩停車,我去街邊買盆洗面水,把自己收拾得山明水秀些,才好意思坐到你身邊來。”
曾緯抿嘴。
這女子面對自己時,越來越放松了,不復是原來只會低著頭、不懂撒嬌也不懂拌嘴的模樣。
甚好,他就喜歡這樣兒的,不然和納了晴荷有什么分別?
再辣一些,更好,他又不是那沒本事籠住轡頭的騎士。
曾緯道聲“我怎會嫌棄你”,放開姚歡的手,從袖袋中掏出一個錦緞小包,緩緩地解了系繩。
一把黃金底、白玉頂的梳子。
中間嵌著一顆紅艷艷、圓溜溜的瑪瑙,白玉面上雕的是翎羽飄逸靈動的鸞鳥,黃金的那一面,則雕了一排花團錦簇的牡丹,每片花瓣的輪廓線條和方向都不同,工巧勝過丹青圣手的畫作。
曾緯捏著梳子,仔細打量姚歡的發髻,不免又搖頭:“你頭發也臟了。”
他伸出手去,輕柔地將女子發間的草屑摘去。
姚歡撲哧一聲笑了。
“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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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好像一只給猴崽捉虱子的老猴子。”
曾緯本來深情款款,正要將金玉梳插進姚歡的發髻間,冷不防被她這般一打岔,梳子都插歪了。
男子俊臉上一絲佯裝生氣的神色閃過,忽地想起一個典故,正好拿來治治這女子的頑皮。
“說起來,我和你,如今在外人眼里,還是隔著一輩,倒確實像老猴子和小猴子。歡兒,你可聽過歐陽學士(歐陽修)的艷詞,‘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拆,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據說是歐陽學士寫給他妹夫前妻留下的小女郎的。他二人雖無血緣牽扯,到底是甥舅的輩分,譬如你我,算得叔侄輩分。歡兒,你不知道,每次想到這一節,又恰逢你坐在我身畔,我就沒來由的一陣又古怪又熾熱的……”
姚歡心道,你好變態啊,忙出語制止:“你別說了!”
曾緯道:“好,不說,所以你真的,莫要在外頭再折騰,否則,上至官家,下至街坊,看到你拋頭露面,想起的總是曾府大郎收的義女,而不是我曾府四郎的愛妻。”
姚歡正色道:“四郎,我去榷貨務說胡豆的事,或者去開封縣租公田,從未提過你們曾家。我也知倫常二字,容易被樞相的政敵拿出來做文章,看看當年歐陽學士,明明是好心收留那小女郎、還將他嫁給自家晚輩歐陽晟,卻被政敵胡亂附會一首舊時詞作,污人清白。”
曾緯不由一愣。歡兒怎地懂得這樣看待此案?
全然不像市井男女對待這類艷聞軼事的篤信態度。
姚歡說到這里卻戛然而止了。
她今日回到竹林街,實在有些疲累,只因曾緯興沖沖趕來,道是自己殿試策論,皆押準了題,官家必能點他上頭榜,因而心情暢快,要帶姚歡去州橋夜市逛逛,姚歡才打起精神,隨他出來。
既然本就是陪他出來慶賀的,話題便莫要再偏去攪擾情致的方向。
姚歡于是抬手摸了摸發髻上的寶梳,笑道:“一定很好看,可惜我自己看不到,急人。”
又問:“貴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