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段正嚴從京師到湖湘,實際看到、聽到的,與加持了光環的想象大不相同。
船老大自是個精的,今夜之事反轉間,他最怕小殿下一聲令下,幾個虎狼侍衛真的將水匪捆著手腳扔進湖中,或者押著他們去衙門大鬧。若如此,鐘家幫也必遷怒于他。
好在言語往來間,他掂量著眼前這兩個男子,雖然一個是貴人,一個看著也并非等閑布衣的見識,卻都不像狠戾乖張的性子,左右沒人受傷,那姑娘也沒被占了便宜去,想來他二人八成能吃賣慘這一套。
船老大于是軟語哀聲道:“殿下,還有這位爺,他們落草為寇的,說到底原本也是可憐人。小的在江上跑了這十來年船,不光自家船上,同行那里,亦未聽聞鐘家幫害過船客性命。要不然,讓他們將財物還了,二位貴人,就把他們當屁一般放了吧。否則,小的這般連屁都不如的,滿門被尋了仇,三歲娃娃和六十歲老娘,亦都難免一死哇……”
他說完,就干干脆脆地噗通一聲,跪在地板上,給三人依次磕起頭來,連姚歡都沒落下。
段正嚴擺擺手:“你離遠些,待我問問趙兄。”
船老大爬起來,又殷殷地沖邵清作揖數回,躬腰退到客艙那頭。
段正嚴向邵清和姚歡道:“趙兄,趙娘子,在下是大理國人,東來只為游歷求學、尋訪大儒,不愿摻和大宋這官不官、匪不匪的事。在下對那幾個賊人,雖蔑視,不至怨恨。但彼等對趙娘子言語不端、意圖不軌,故而送不送去報官,在下怎能不問過二位就作了主?若二位要扭他們去陸上的縣衙,在下可派侍衛護送你們。”
這話沒什么彎彎繞,姚歡聽著挺待見。
與人說事就該這般,交待自己的立場,言明自己的觀點,但也表示出設身處地聽取對方決定的誠意。
跟談生意似的,不虛禮,不廢話。
一路上,若是旁的事,姚歡盡會聽邵清做主,但此刻,她搶在邵清之前開了口:“船客無人被傷,錢財也能拿回來,讓他們滾吧,快些行船出去要緊。”
她望著邵清道。
姚歡認為,這種時候,女子最不該對緊張自己的男子煽風點火,來一句“不幫我出氣、你還像個男人嘛”。
不是她要做圣母,左右官府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船家是被江湖規矩捆綁,段正嚴明確想息事寧人,既如此,非得表現出要將一幫被世道逼反的流寇繩之以法的訴求,何必呢。
她輕輕扯了扯邵清的袍袖:“算了。”
邵清低頭,深深地辨了辨她眼中的神色,遂向段正嚴道:“不追究,也不能掉以輕心。留一個頭領在船上,余等放回去,與他們說,若去喊了同伙再來尋釁作歹,先給自己當家的收尸吧。待船三日后平安行到江州,吾等再將頭領放了。殿下看,可好?”
端木嚴忙道:“趙兄莫如此喚我,若不呼以弟,就叫我和譽吧。”
他略一思忖,又道:“趙兄,應是留那個瘦高個二當家,放絡腮胡子三當家走吧?”
邵清淡淡一笑,表示附議。
顯然,他二人都看出來,絡腮胡子雖是悍匪,對外人尚有幾分行事的底線,對結拜兄弟更會當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