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點點頭,指指蘇過手中的酒壇,道:“這酒,也分我一些制藥吧。小蘇學士,你隨蘇公居于杭州時,可知曉西湖邊的抱樸道院?”
“聽說過,乃東晉高士葛洪煉丹之所。”
姚歡道:“葛洪還是醫家,他寫過一本醫書,《肘后備急方》。”
數日后,一個燥熱的伏天之夜剛剛過去,大清早,朝暾初起,尚未光焰熾熱之際,白鶴峰蘇宅,便傳來急切的拍門聲。
王參軍黎明催馬上山,來報信。
先于家中老仆起身應門的蘇過,見是王參軍,頓時露了惶恐之色。
王參軍忙道:“小蘇學士莫心焦,蘇公安好,是……”
他望了一眼靠近柴房的院子,愁道:“我是來接姚娘子下山的,邵醫郎他,染了瘴癘!”
……
惠州官驛門口。
姚歡跳下馬車,濃重的香藥氣息,撲面而來,比一路行在街上時所聞到的,更為猛烈。
眼前的榕樹下,支著數口大鍋,咕嘟嘟地熬煮著同一種配方的草藥。
盛夏季節,日曬如烤,藥鍋邊更是熱氣蒸騰,但依然有抱著膀子、打顫不已的百姓,呻吟著,步履蹣跚,往藥爐靠近,試圖掙脫徹骨的寒冷。
州中的廂軍,以及不少僧人,穿梭于病患中,遞送新出爐的湯藥。
“快喝,喝了發幾身透汗,就好了。”
“軍爺,師父,我昨日已來喝過湯劑,只緩了片刻,夜里又頭痛如裂、身在冰水一般。”
姚歡在短短十來步內,就聽了三四回這樣的抱怨。
她瞥了一眼其中一個病人,看到他神色痛苦的面龐上,那張發了紫紺的嘴唇,觸目驚心。
姚歡顧不得多看,跟著王參軍,疾步踏入官驛,穿堂過院,來到驛站深處。
陳設簡單的屋中,竹榻上,邵清原本頎長挺拔的身體,在被衾下蜷成了一團。
姚歡上前,見邵清雙目緊閉,身子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與外頭那些病患一樣,他的雙唇,也有烏紫之相,但面部癥狀更嚴重,臉色灰白,鼻翼和唇角,現出皰疹來。
不過短短十日,那個在夕陽下給予自己脈脈溫情的擁抱和灼灼熾意的親吻的健康男子,就變得虛弱萎靡、殃殃無助。
姚歡登時覺得額頭仿佛咚地被狠狠捶了一記,倉惶之意襲來。
剎那暈眩后,她強令自己穩住駭異驚恐的情緒。
“靜波,是我。”姚歡湊近,一邊喚他的字,一邊將手掌覆上他滾燙的面頰。
邵清于高燒中尚存幾分神智,顯然辨清出了姚歡的聲音,想奮力撐開眼皮,卻睜不大眼睛,只瞇著,一小半瞳仁里的亮光接上了姚歡憂心如焚的注視。
他的嘴唇不停囁嚅著:“冷,狼皮,熊皮。”
王參軍難受地嘆氣道:“我們這里不是中原,哪里去尋裘衣褥子吶。”
一邊侍候的驛卒,苦著臉,向王參軍和姚歡道:“也就七八日前,邵醫郎借了州府里的馬,往廣州打了個往返,帶回幾袋胡椒,過江去治瘧。聽說是看診了幾個將死的病人后,前日夜間,他自己也發了疫,東江那邊的縣丞送回州里來,詹知州和蘇公交待吾等專門用小鍋熬了湯方,藥材都是齊活的,良姜、豆蔻、小柴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