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樣的人,自己也不過就是拿他床下里應外合、床上彌補寂寞的利益伙伴罷了。
四郎,骨子里刻著的那種冷情涼薄,以及醉心于自己掌控一切的躍躍欲試,和三郎身上的儒雅溫柔、清絕如詩,怎么比吶。
張尚儀嘆口氣道:“倒不是為了巴結端王,而是,照著原來的計議,福慶若被毒死了,呂五娘便會趁著孟皇后傷心欲絕之際,將術士引進宮內做法超度,然后讓宮人去揭發,說孟皇后行的是厭媚術,好令官家纏綿皇后寢宮、再讓她得子。自古以來,內廷巫蠱都是重罪。站在劉貴妃這一頭的章惇和蔡卞,必要進諫官家廢后。你父親和向太后,則與章惇對著干,維護營救。東西二府相斗,蔡京總會漁翁得利。”
曾緯睨著張尚儀,哼唧一聲,帶著揶揄道:“現下倒好,岳父直接去江南水鄉做他的漁翁去了。”
張尚儀抬起一對桃花眼,認真道:“我告訴過你,你岳父定能東山再起。四郎,你是否有一陣未去端王府了,不曉得童貫往端王府送去幾張前朝畫作里的珍品嗎?是官家的賞賜。”
原來,蔡京被貶兩浙路后,屁股還沒坐熱,就給趙煦上奏,說婺州的竹器和睦州的漆器甚為精美,朝廷可在那邊設個提舉,督工催產,綱運到京城,一部分讓京師榷貨務以募集軍餉之名,攤派給百家行會、壓著行內的大小商戶們買下,一部分運到北邊四個榷場,去掏遼人兜里的銀錢。
趙煦聽了,自然高興,就派童貫南下看看情形。
蔡京搜羅了一船竹器和漆器中的上品,送往京中給官家過目,并幾幅重金求得的古畫,那日姚歡與邵清在揚州運河碼頭看到的,正是童、蔡二人交接的場景。
曾緯聽張尚儀詳述后,明白了。
官家趙煦,歷來對書畫并不感興趣。
曾緯不由嘆服,蔡京真是把媚上和結黨的門道,琢磨透了。
給朝廷斂財,能取悅官家。上貢的古畫被轉賜,能取悅端王趙佶。事情辦得漂亮,則還能結交童貫。
張尚儀參研著曾緯的面色,幽幽道:“蔡家父子,既有登險攬月的勇武,又不失逆境脫困的謀略,所以我才投了他們。我讓你舉告王珪當年欲謀廢立,來得官家青眼而留京,也是我與蔡京學來的。這法子,你摸著良心說說,是不是奏效了?再者,你若不是蔡家的女婿,還是曾家的愛子,信奉平衡之術的官家,真的未必,會讓你去修先帝實錄。你應該明白的。”
曾緯默然。
須臾,他總算想起了從前自己也是個癡情人似的,冷冷道:“張玉妍,你確實會做戲,一面毫不猶豫地要姚歡的命,一面又作了助我抱得佳人歸的樣子。”
張尚儀針鋒相對:“我們要殺她,是為了一時自保,后來風平浪靜了,她少過一根毫毛了嗎?至于相助,我不敢當。眼中看不到龍章鳳質、只見獐頭鼠目之輩的女子,神仙也難讓她識好歹。”
曾緯“哧”了一聲:“官家口諭,命我去喝獐頭鼠目之輩的喜酒。”
張尚儀終于眉頭松開,淺淺笑道:“你岳父被貶,姚氏也使了氣力。你若回宅與蔡妹妹說了官家口諭,我相信,無須半個時辰,襄園里的哭鬧,四鄰可聞。你盡可去官家御前訴苦,讓官家知曉你后宅狼狽,你寧肯違圣意,也不敢惹惱懷著身子的蔡氏。說不定,官家覺得甚是有趣,又想起他那后宮里一群不省心的女眷們,同病相憐,更親近于你。”
曾緯暗道,這倒是,官家平時聽我奏對,不似聽年長臣子那般面沉如鐵,偶爾還與我開幾句頑笑話,仿如國子學里的同窗一般。
臣子與君王年齡相仿,是有優勢的,看看仁宗皇帝與宰相韓琦。
曾緯思及此,頗有些獨得官家恩沐的甜蜜,渾然忘了,給他這份甜蜜的官家,最愛的福慶公主,差點被蔡家與張尚儀合伙害死。
當臣子只將君王當作附媚邀寵、謀求朱紫的對象時,他哪里會去在意君王作為一個“人”的喜樂與悲劇。
所以,今日曾緯的震驚,成色并不足,尤其在得到答案、又聽張尚儀提到值得展望的前景后,曾緯甚至還有些興奮。
他心底深處的念頭,實則與張尚儀希望他明白的,是一樣的——自己的同伴們,殺伐果決。
曾緯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起身對張尚儀道:“走吧,莫誤了宮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