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正道,你畫的佛像,明明都能賣錢了。”
“姚娘子,我做師傅,是教徒弟們畫亭臺樓閣、世象風景的。菩薩?你去請個善男信女,來教他們吧。讓我教,只怕畫不出菩薩寶相莊嚴、悲憫眾生的氣品尊容。”
姚歡慨嘆,軟一軟口吻,勸道:“你從前被父親迫著,畫佛像換生計,因而心有怨氣,我明白。但這藝徒坊收的娃娃們,我亦是要讓她們能多點本事謀生的。你張正道先生,如今每月有端王府給你發銀錢,頂上大半個赤縣縣令的薪俸了,可那些女娃娃們呢?她們將來,除了會畫山川江河,汴河虹橋,還會畫這個佛祖那個羅漢的,沒準就能從這個廟那個庵里,或者大官貴戶的這個夫人那個娘子那里,多接一門生意、多一碗飯吃呢?”
張擇端油鹽不進的神情褪了幾分,沉默不語。
姚歡還要再給他作思想工作,門外的梁師成,不待杜甌茶稟報,已大步邁進來。
“正道先生,在下聽了一耳朵,姚娘子所言,在情在理。姚娘子既是一坊之長,先生們自當聽她的,否則,學坊豈非亂了套?我端王府,倒要勸姚娘子,另請高明了。”
梁師成笑容溫順,語鋒卻犀利,意思更清楚。
張擇端畢竟還年歲不大,又不是氣骨傲然的家世出身,被梁師成一震,有些愣神。
梁師成眉眼間更和氣了三分,將手中薄薄一本冊子擺到案幾上,笑瞇瞇道:“張先生,今日我來,是給你帶一份大禮。端王從將作監的李誡李大監那里,討來的十幾張營造法式圖。”
他此言一出,張擇端那副片刻前還陰沉沉的面孔,霎時如雨過天晴,眼睛里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
姚歡也很高興。
李誡啊……北宋建筑大神,建筑史上祖師爺一樣的人物。后世,梁思成與林徽因,給兒子起名梁從誡,就是緣自對李誡的景仰。
姚歡如觸奇珍一般,小心翼翼地掀開畫冊,一面贊道:“聽蘇公說,李大監得了官家旨意,在編修《營造法式》,已有數年,尚未付梓,我們這小小藝徒坊里,竟就能見到一二。”
梁師成爽快道:“端王去向官家討的,說是藝徒坊有個界畫大才,假以時日,只怕不輸于李大監。”
旋即又轉向張擇端,嗔道:“你還與姚娘子賭氣?你這樣能耐,擇木而棲去罷。翰林院的待詔們,都還見不著李大監的畫哪。”
姚歡釋然地擺擺手,拿起畫冊,捧給張擇端。
梁師成和姚歡這般打一打,揉三揉,張擇端亦覺自己莫再不知好歹、辜負這樣好的一處所在,遂赧然又誠然地,向姚歡道歉。
張擇端走后,梁師成又問了一番學坊運營月余的情形。
“姚娘子,端王特地吩咐高俅與我,平日里對娘子這處學坊務必盡心。高俅這些時日,去北邊馬場,給端王挑選幾匹好馬,以備來年重開的宗室馬球塞所用。娘子若有所需,便派甌茶來告訴我。”
梁師成侃侃而談,不僅說的場面話,還主動提到冬月里要發給師生們的御寒衣物、被褥,又問了些糧米、柴禾支出的細節。
姚歡與梁師成,還是數年前打過一兩回交道,今日見他,言談舉止的氣度,已甚為老道周詳,有幾分王府都知內侍的派頭了。
杜甌茶給梁師成端來的,不是煎茶,而是一杯拿鐵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