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緯翻了個白眼,登時覺得,頭皮都要炸了。
蔡二娘剛嫁進來時,還只是驕橫些,外加對丈夫管得緊,但凡曾緯過了酉末才回家,她便要大鬧一場,盯著細問曾緯的行蹤,還振振有辭道,臺諫中人,在外吃花酒,難道不怕被落職、貶到京外去。
曾緯彼時,看在這婦人姓“蔡”的份上,想著蔡攸與端王府和張尚儀的交情,更展望到自己岳父蔡京東山再起的前景,也就忍了。偶爾遇到蔡二娘使性子撲大,他亦不還手,大不了過幾日下值時,尋蔡攸抱怨幾句,由蔡攸陪著笑臉、張羅著,去隱秘的上等庵酒店里松泛松泛。
然而,隨著頭胎娃娃的出生,蔡二娘的心性,似乎越來越不對頭,便是曾緯好好地在府里看書作畫,這婦人也會忽然沖進來,抓打丈夫一番。
最近,這位產后才四五個月的年輕母親,更是發展到,催逼著曾緯去哭諫、血諫、死諫,總之不管怎么諫法吧,得求著官家,將父親蔡京宣詔回開封。
“曾緯,你甭想誆我,三省里頭有名有號的臣子,誰家的千金,不是我的手帕交?我曉得,你如今在官家御前,紅得很。你為父親說幾句話,就那么開不了口嗎?”
曾緯無奈,怏怏地哄道:“我如今是起居舍人,官家看重我,只因我修《神宗實錄》修得好。外朝臣工的起復之事,我怎好輕率進言?我自己就在臺諫當過差,你以為,御史們都是吃素的?”
“我呸!”蔡二娘怒道,“曾緯,你可真是寡情薄義。當初我父親知貢舉,冒著被元祐余孽彈劾的風險,在殿試里,向官家提議點你為進士榜的頭幾名。當時章惇也要黜落你下去,連你親爹曾布都無動于衷。待你金榜題名,你親爹要外放你去州縣,若不是我父親帶著你去同文館,查辦宣仁太后一案,你現在,不知在哪個小破縣里,和你親爹當年一樣,做個小小參軍、吃糠咽菜呢!”
“住口!你這不可理喻的瘋婦。你真以為,我不敢休了你?”
曾緯一躍而起,揪住蔡二娘的前襟,“呼”地將她甩在榻上,想扇她一個耳光,讓這瘋婦清醒清醒,卻終究硬生生收了手,走到屋角,馬馬虎虎地扎好外衣,出門喝斥家中仆婢:“給我拿件御寒的袍子來,我今日進宮當值。”
身后,蔡二娘尖著嗓子嘶叫:“好,我今日就去西邊的曾府門口發瘋去,看看堂堂曾樞相的臉,往哪里擱。就是他和二章作的手腳,借環慶路的案子誣毀我父親……”
妻子這樣歇斯底里的威脅,根本阻止不了盛怒中的丈夫的腳步。
曾緯跨出院門之際,吩咐魏夫人派給自己的還算得力的管事:“將娘子鎖在屋里,你去蔡府請舅爺來處置。讓乳娘抱上孩兒,回西邊府里找我母親。這瘋婦,只怕再下去,要傷了孩兒。”
曾緯坐著馬車,從城東的襄園來到大相國寺附近,便鐵青著臉下了車,撇下不敢多問半句的馬夫,顧自往熱鬧的人群里鉆進去。
他穿過御街,想去從前進學的國子學逛逛,但看了看南邊,擠擠挨挨的,都是去各處討粥喝的乞丐。
他終究嫌棄邋遢腌臜,遂轉身往北,朝宣德樓方向走去。
漫無目的、游魂般地走了一陣,他聽到曾經熟悉的清悅的女聲。
……
對于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曾緯,姚歡和弟弟姚汝舟一樣,吃了一驚。
她還未反應過來,曾緯已抬手,選了一張拜帖品鑒起來。
張擇端見來了一位華服玉容的年輕公子,忙彬彬有禮地為他介紹。
曾緯將拜帖都看一遍,輕輕方下,向張擇端道:“這些都是先生與高徒所畫?當真皆為佳作。”
張擇端謙遜道:“公子謬贊。”
曾緯道:“先生看來善畫樓閣亭臺,若請先生畫一幅三尺左右的立軸,不知潤手幾何?”
“嗯?這……”
張擇端沒想到還有現場就要問自己定畫的知音,帶著人之常情的興奮,看向姚歡。
這,也是義賣成果呀!
曾緯笑笑,轉而盯著姚歡道:“哦,方才聽人指點了,這位娘子是姚坊長。在下敬佩坊長的仁義之舉,但眼前這些義賣的年禮,確實沒有太相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