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與他湊在一處,挑開針腳后,兩下里小心地撕扯開絹紗。
失去絹紗的掩護,里頭的錦緞完整清晰地露了出來。
姚歡乍見這塊錦緞,著實也是一愣。
我去,怎么這樣綠!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五年,無論是在那李夫人的頂級制衣坊,還是逛去長見識的開封城其他奢華衣帽鋪,從沒看到過這綠得像后世立邦漆似的料子。
這種綠色,宛然陽光下的翡翠湖一般明艷,又透著祖母綠寶石的閃亮光澤,此世若非那些天然的禽羽,比如翠鳥和孔雀的毛,單靠常見的染料,怎能染出如此鮮綠的色彩。
現代者姚歡,盯著這片迷人又古怪的綠錦,仿佛回到上輩子置身于美術館的觀感。
繼而,關于拿破侖、塞尚與莫奈的死因的傳說,涌入她腦海。
一個只有她這冒牌宋人才曉得的詞,冒了出來——巴黎綠。
那是近代西方化學家,用硫酸銅、乙酸和砷化物反應出的砷酸化合物。
它不僅翠色奪目,在強光和水中都十分穩定,不易褪色,因而做成顏料與染料后,深得畫家與服裝商的青睞,當時在法國,甚至連昂貴的假花的葉子,都是用這種被稱作“巴黎綠”的染料來染的,隔海相望的老牌帝國首領——維多利亞女王,更是迷醉這種鮮綠色,命令工匠用巴黎綠圖樣的墻布,裝點自己的宮殿。
大自然的毒物,從不應人類的虛妄贊美而變性。很快,越來越多接觸巴黎綠的人,因近距離接觸砷酸而得病、死亡。積累眾多慘痛病例后,科學家才發現了巴黎綠的致命原因。
此刻,姚歡依著上輩子工作時做筆錄的經驗,迅速地盤劃好糾問的內容與順序,便將攤開后足有成年人兩個巴掌大小的綠錦料子,捧到皇家成員面前。
“請太后、官家和貴妃過目。民婦只是市肆布衣,見識淺陋,不知內廷文繡、綾錦、裁造三院,可有如此鮮亮之物?”
向太后何等老辣,已瞧出眼前這姚氏一心要查探真相,闔宮上下又素來知道她向太后一直喜歡端王,今日事涉大宋唯一的太子趙茂,自己既然因不知情而問心無愧,就絕不能一副怠與做主的模樣,莫教后世青史存疑。
向太后遂將那一大塊綢布,認真看了,搖頭道:“老身侍奉神宗起,到如今,在宮里三十年了,不曾見過這般如春山凝翠的。下頭人與我說過,這綠色,最難染。”
姚歡回頭盯著張尚儀:“尚儀說,這鳩車是你送與殿下的,原來并非內廷的織物嗎?”
張尚儀方才見姚歡指點著梁從政拆鳩車,就恨不得天上來個雷,將眼前這賤人劈死。
這賤人為何與往日很不同了,似乎留了心思要對付自己。
張尚儀唯有仍強撐平靜道:“東京阜盛繁華,巧匠何其多。殿下喜歡各樣鳩車,奈何宮中打制的都是銅車木車,我出宮辦差時,恰見著這精致的布車,就買來送到毓秀閣,給殿下玩賞,姚娘子,怎么……”
姚歡打斷她,語帶咄咄之氣:“尚儀在城中哪家鋪子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