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緯倒吸一口冷氣。
官家如何突然知曉得這般詳細!姚歡與官家哭訴的嗎?
對了,官家將這女子關在司天監作甚,唯恐章、曾兩邊要為難她?
官家莫不是,對她真的有情吧?
曾緯一肚子嘀咕,趙煦卻仍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天子的語力,因身體抱恙而有些虛弱,只那口吻,帶著揶揄:“曾舍人,原來你彼時,就與姚氏互生繾綣之意,蘇公前幾日說與朕知曉時,朕很有些赧然,哎,當初竟是,差點奪臣子所愛。曾舍人,朕在你們這些臣工看來,十分昏庸殘暴么?”
曾緯不敢,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暗罵蘇頌,老而不死是為賊。
趙煦稍稍抬了抬下頜,睨著曾緯道:“唔,這么說吧,倘使朕是你曾舍人,見到姚氏被賞了個牌坊,定會設法面見君王,陳說隱情,而不是,逼著女子去選偷偷摸摸做外室那條路。人家不愿意,你更不應勉強。是不是,曾舍人?”
曾緯越發作出一副顏面掃地、靜聽訓斥的模樣,心里卻冷笑,你是天子,生殺予奪盡在手中,自是體會不到,這天下,敢向你說實話的人,能有幾個。
趙煦啜一口參湯,忽地轉了另一副溫和語調,擺擺手道:“無妨,無妨,這些都是不足掛齒的私德小事。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只要心中掛著大宋江山、社稷安危,便是我大宋的堂堂正正的男子,在取悅女子的事上,被個遼國小子比下去,不丟人。蘇公說你這回是假公仇以報私怨,捏造構陷,朕,不大相信。”
曾緯一愣。
繼而覺得,做臣子吶,就像做兒子,真累。
在御前回話,與在父親跟前回話,是那么相似。
許多時候,你完全揣摩不到,這些高高在上、如貓看鼠的君王和嚴父們,心里到底他娘的在想什么。
“曾舍人,”趙煦又開口道,“朕今日叫你來,本來就是要說讓李相和磁州鐵坊,與邵清到朕跟前對質的事。目下,李相雖然死了,所幸你父親的樞密院辦事,向來不拖沓,當日就留了口供。你先回舍人院去,整理整理,準備過幾日就搬去翰林院,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給朕,做好知制誥的筆桿子。”
“是,官家。”
曾緯躬身退出講筵所,喜憂參半地走在禁中整潔優美的便道上。
官家沒有因李相的死而發怒,沒有因蘇頌嚼舌頭而生疑,更沒有回避關于自己升遷的傳聞,直率慷慨地就宣布了準備讓他曾緯做內翰的決定。
同時,曾緯又感到,喜悅的大餅,總還是缺了一角。
官家今日,在講筵所這樣隱蔽于內廷的地方,在只有君臣二人相對的場合,仍未表明自己對于簡王和端王的明確態度。
釋放信號,終究還不是塵埃落定,無法教人完全心安。
想到端王趙佶,曾緯又火大起來。
事發后,端王趙佶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埋怨曾緯,為何將此事做得那么絕,實在要逮了邵清,悄沒聲兒地送到官家御前、交給皇城司查辦不就行了,現下滿城風雨,連太府寺的藥或許被遼人探子下過蠱毒這樣聳人聽聞的故事都編出來了,邵提舉的人頭,只怕已在正義的開封百姓心里落了一二十回。
曾緯只得耐心地給趙佶分飾局勢、提及儲位之爭時,趙佶越發慍怒,說是官家春秋正盛,他這個做弟弟的,才不會有非分之想,唯愿每日賞畫聽琴、焚香品茗。
這胸無大志、廢物一般的逍遙王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