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父親這一輩子,最大的愿望,一個是幫助邊寧自力更生,再有就是提前退休,帶著伴侶去一個熱帶島嶼的海邊開一間冰室。懶散的老板和漂亮勤快的老板娘,早上十點左右支攤,客人可以自己挑選喜歡的冷飲,坐在店里或者外面露天,桌椅都很簡單,墻上有生銹的電扇吱呀呀轉著頭。一到黃昏傍晚,父親帶著母親,拎著收音機去海灘上漫步,看海水退潮,看月亮升起來,看沙灘上的小螃蟹鉆沙子。
父母的愛情是很真摯的,對他們來說,邊寧才是生活的闖入者,一個甜蜜的意外。
如果不是因為教育負擔太大,他們應該會有不止一個小孩。邊寧也在考慮,自己以后會不會有個弟弟或者妹妹。有弟弟的話,很多事情可以提前教給他,讓他比自己的童年過得快樂幸福一些,如果有妹妹的話,就可以帶著她到處游玩。
不過,邊寧回過神來,他還是一個人,坐在床邊,等待父母的來電。
邊寧是不會主動給家人通話的,這個是無言的默契,甚至,假如父母不給他定時地發來視頻邀請,他都會忘記自己還不是完全的獨身。邊寧回憶自己的父親,這時候他突然就明白,為什么父親是一個粗條的人,因為他也是這樣一個習慣于孤獨的人吧。
一個孤獨的人總是很相信別人能過得很好。仿佛這樣,自己身上的苦難也變得微不足道。媽媽曾經也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后來一顆孤獨的彗星闖入她的生活,她就毫不猶豫地跳出窗外,追逐彗星的軌跡一起到了遠方。
這么說來,母親也是個孤獨的人。
邊寧覺得孤獨沒什么不好的,他現在有基本的勞動能力,周末零工,一小時能有三百塊——嗯,不算微薄的酬勞,只要是一個清白的人,在城里總不難活下來的。這類的零工能保證一個人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甚至可以攢錢買一些奢侈品,不過想要更進一步的婚姻和教育就十分不足了。
那么多年輕人都蝸居在城市里,邊寧所在的樓房,這些住戶里就有很多這種青年,他們中許多人可能一個月都不會離開小區門口一趟,最多是下樓取個外賣,活得像是蜂蛹。
嘀——
視頻電話來了,邊寧搓了搓臉,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
母親郁姝寧又說些嘮叨的話,囑咐他要照顧好自己云云,邊寧也忍不住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太勞累,郁姝寧聞言只是笑,對身旁不露臉的邊澤說,“你兒子真是孝順呢,像你似的。”
邊澤沒有說什么,從邊寧這邊看,只有父親的肩膀,還是那么厚重的樣子。
父親真是一個很孝順的人,邊寧也不知究竟,總之,父親看到祖父母的時候,總是輕松而開心的,沒有過不耐煩。
邊寧想起祖母火葬的那天。那時候他當然已經記事了,據說在他還很小的時候,被母親抱著參加過外祖母的葬禮,邊寧沒有一點印象。
總之,在祖母火葬的那一天,父親的臉色鐵青,也是那一天,邊寧第一次見到父親在哭。
父親原來,也是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