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看到了徒弟李笑,他騎著一輛摩托,在校門口停下,過一會兒,劉嬌出來。遠遠看著他們談笑,她的神情歡快極了,那是以往沒有過的歡快,劉喜彪只感覺渾身的力氣在一點點遠離。
然而他終究還是站了起來,向后沒入滾滾人群。
當晚,李笑把劉嬌送回校,騎著車返回自己租的平房,這地方挺偏,還有個小院,周圍幾家都沒住戶,人早都搬走了。
遠方的大煙囪還在飄出煙,在這鐵灰的日暮,像是幾條黑綢緞。
剛推開門,他就覺得不對,急忙回頭躲了一下,但劉喜彪還是一拳打在他后背心。
李笑畢竟年輕力壯,反過身,劈手一掌叩在劉喜彪脖頸上,他失力即撲,俯身砸在地上。
“師父,是你?”
“……好小子,長進了。”
李笑嘆了一口氣,“是你老了。”他回屋搬了兩把椅子,扶劉喜彪坐下,“你真的老了。”
“你為什么回來?這兩年不都在南方嗎?”劉喜彪表情勉強,心里一片惆悵。
“為了找你啊,師父。”李笑沖他笑了笑,他穿著的確良的內襯,披著呢子大衣,梳著時髦發型,而劉喜彪穿著臟舊退色的工裝,披著厚棉衣,狗皮帽子下面是半禿的寸頭,“老了,而且落伍了。”
“為什么找我?”
“師父,我爹娘是你殺的對吧?”
“你知道了?”劉喜彪說話聲音越來越無力,徒弟的一拳頭,仿佛在他無堅不摧的皮囊上扎了一個口子,心氣從口子里慢慢泄出去。
“是,可惜,我真的很稀罕師妹的,她要是不是你女兒就好了。”
“她不是我女兒,她是你師爺的女兒。”
“什么?”李笑吃了一驚,有些驚喜,有些感慨,“師父你殺了師爺,我又殺你,咱們這一行,是不是都這個命?”
“當初殺你爹娘,是為了錢。不殺你是為了江湖道義。你只要還守道義,不會走到這條路上來的。”
“我當然不會走這條路,我從不留活口,以后也不打算干這行兒了。”李笑又一次回屋,再出來的時候,上衣兜里藏了一支短槍,“走走?”
“走走吧。”
……
市郊有一條河,波浪大而寬。這個時候太陽落山,江面起了很大的霧,隨北面的風堆積在南岸。劉喜彪走在前頭,李笑跟在三步遠的地方,就像一對散步的父子。
“以后要做點什么?”他的聲音被江霧攪渾,似有似無。
“回南邊做生意,賺大錢。”李笑語氣輕松,“師父,以后我娶了劉嬌吧。”
“你能照顧她也好,你有空去一趟我家,地方在……我那床下面有個暗格,里面有幾條黃魚兒,你拿去,就算是嫁妝,還有一封信你要給她。她不知道是我殺了她爹。”
“行。還有別的事兒嗎?”
“有……有……”他顫巍巍地轉過身了,這樣一會兒,他仿佛老了五十歲一樣,變成耄耋老人了,睜大渾濁昏黃的眼睛,眼前的徒弟,一身黃色呢子大衣,在江霧中模糊,他忽然驚駭地看到李笑俯身變成一條巨大的虎,冷冷看著他。
“你,又回來了。”
大虎咆哮,沖他撲來,起子最后一次舉起雙筒獵槍。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