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寧聽她說這句話,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你說你的生活沒有想象中那么有意思,那你覺得什么樣的生活有意思?”
榮絨聽出來他的暗諷,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輕輕絮語,“我想當茶廳的老板,在一個小縣城,賺的錢不用多,只要夠我日常開銷就行,每天坐在柜臺后面,要在茶廳里放我喜歡的音樂……”
邊寧樂了,“僅此而已?”這不就是小資的那一套嗎?榮絨身居大資產階級的頭部,最荒誕不經的想法也就是小資情調了吧?真讓人覺得無趣。
榮絨掀起眼瞼,她有些嚴肅,不過姿勢還是沒什么改變。
“不只是這樣,我想要自己種植茶葉,自己炒茶,然后可以為客人提供泡茶的服務。”榮絨掰著手指數,說到理想,她也有天真爛漫的情態。
然后她補充說:“我想過,這種經營模式還是比較來錢的,末端的銷售環節能支撐整個流程。我還有幾份計劃書,包括抗風險能力的評估什么的,很周到的,你要不要看看?”
邊寧點點頭,“勞動,那不錯,不過這種茶廳想要成功需要的條件還算挺困難的吧?你需要有農村戶口才能申領一片自己的田,要有城市戶口才能在城里經營,需要起始資金熬過起步期,需要花錢營銷,你所說的賺錢模式,只不過是一個生產力落后,只能靠互聯網和資本維持的網紅經濟而已。你說的抗風險能力從哪兒來?靠投資和股票?靠醫保和各類保險來提高對抗意外事件的能力?還有什么?”
榮絨精神一振,“你確實不一樣。和你能聊,別的那些同學,都太天真了。”
“我對你的話題不是很感興趣。”
“你也覺得我很可笑嗎?”
“不可笑,”邊寧沉默了一下,“好吧,還是有點可笑的。”
榮絨就笑,“草,你有什么說什么嘛。”
邊寧坐在長椅的另一頭,姿勢很端正嚴肅,和榮絨是形成鮮明對比了,他目視前方,透過小小的林子的縫隙,望著操場,還有教學樓,有時候他覺得這個學校給他陌生的感覺,其實是因為他的生活軌跡和普通學生有些脫節了。
周圍的同學們大多還在靠父母的資助,而邊寧一場比賽賺到的錢比他父母年薪的總和還要高許多,知識、責任和能力,方方面面上考量,邊寧都不算是一個小孩了,很多時候他也確然覺得周圍同齡人很幼稚,不過還挺可愛的,邊寧喜歡和同學們待在一塊兒。
榮絨見過的世面更多,鼓山這種小地方出的學生,在她看來基本都是未來的社會底層——無意冒犯——事實如此,她想找個能說話的人不難,找一個能談論的人卻不簡單——同齡人有膽子說話,卻沒能力接茬,成年人有能力接茬,卻沒膽子說話。
這就是榮絨要面對的困境,如果說別人的成長里的關鍵詞是“求而不得”和“知足常樂”,那么在她過去的十六年人生中,常聽到的就是“隨你的便”和“您說得對”。前者是從她的父母長輩嘴里說出來的,后面則是別的人類以及人工智能會說的。
正因為所處的環境是如此不同,以至于榮絨的行為的出發點都是和尋常人不一樣的。
這一點,邊寧是清楚的,一個大資本家的子嗣,在靈魂還沒有被資本同化之前,一定能享受到最大程度的自由,而自由改變人的天性。假如是烏托邦,自由的國度里有自由的人民,自由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屬,而那時候人們所處的環境又和榮絨的處境不一樣了。
她就像是一個走在囚籠里的自由人,看著周圍戴著枷鎖和腳鏈的人,哪怕她有時候表現得和這些囚徒沒有兩樣,但各自心里的想法卻是截然不同的。
和這樣的人,大眾是沒多少共同語言的,邊寧當然也不能和榮絨感同身受,設身處地。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來者,與什么都格格不入。
現在榮絨叫他有什么說什么,但邊寧想說的就一句:你趕緊走。
只是這句話放在這時候,不合適。
“你的夢想不可能實現,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想要單靠自己的力量,那是完全沒可能的,除非……”
“除非?除非我用家里的財力和背景,除非我找幾個合作伙伴,除非我到別的地區,找一個法律寬松的地方,除非我非法經營,除非是鉆漏子,除非我退幾步,總之在正規途徑,我是絕對沒可能實現夢想的吧?”
“……你說得很清楚了。”
“所以說,我的生活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有趣。”
“得了吧。”
榮絨沉默不語,就坐在長椅那頭,邊寧用手指頭輕敲膝蓋,是越來越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