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寧在隔壁,他枕著手臂,也聽到了遙遠的火車汽笛聲。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心里對這趟返鄉的旅行更多了一些滿意。
在邊寧原先的寒假計劃里,其實是沒有來打掃祖父母墓碑這一項的,他本打算盡可能讓父母感受到自己的溫暖,好讓接下來的長久分別,變得不那么冷酷。
邊寧沒有那么多親戚——實際上可以近似地看作沒有——沒有幾個朋友,說起朋友的話,過去那些老同學,一旦沒了聯系,在心里竟和陌路人別無兩樣。
偌大世界里,他目光所及的無非那么三五人,他們是讓邊寧覺得心里歉疚,過意不去的。
祖父母自然是邊寧生命里極為重要的人,邊寧理應在他們死后,常去探望,常去打掃陰宅。假如是秉持一種事死如生的態度,就算天天要為二老準備紙錢寒食那都不能表達他心里的敬愛之情。
只是邊寧確實沒有打算在封鎖鼓山前,看望自己祖父母的墳墓。
說來慚愧的是,邊寧自覺常想不起祖父母亡故的事實,既然想不起這個事實,更不會有追思的心情。年輕人不常關注死亡的話題,他們既不認為自己會速死,也不覺得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件。
無非是一死。
邊寧自然也這么覺得,無非是一死,他若死,為的是解放全人類,那這一死是多有分量。
重于泰山便是如此了。
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邊寧的腦子里便不由得開始思索死亡了。因為是在一棟老屋子的緣故,邊寧覺得這樣的環境特別適合體會一些負面的情緒。于是他去追憶,祖母死時的情狀,祖父死時的情狀。
月亮的光從門框上的副窗照入,在天花板上是清淡的光區,微小的塵埃如水一樣流淌。
邊寧就這么看了一會兒,想起來了一點,祖母在死前一段日子特別安靜。她這樣的人,小傷小病的時候,叫得比炸雷還響,可真要死了,卻不說話。
祖母俞喜德,邊寧現在記得她罵人很厲害,年輕的時候很好看,就因為罵人很兇,一直沒嫁出去,后來跟了祖父邊盛,她還是罵人的,再后來有了兒子邊澤,她依舊會罵人,不過到了邊寧這兒,她不常說臟話,生怕讓他聽了去,學會了,以后和人交談若不小心說出來,有失風度。
想讓人不說臟話,最好是不去學臟話。俞喜德是這么想的,當然,邊寧現在會的很多臟話依舊是從她那兒學的,只不過他不常說而已,學校里的同學們常有的一些口癖,他沒有,現在想來,得歸功于祖母。
俞喜德厲害不只在她說臟話,這樣一個人是很潑皮的,很威嚴的,邊寧沒見她吵架輸過,往往在那里一站,氣勢上就獲勝了,同村婦女大多也愿意聽她的話,有矛盾會找她調解。這樣一個人也不吝嗇,至少邊寧沒見過她在菜市場為一根小蔥和販子砍價,只有痛罵無良商販以次充好的時候,她才顯得很潑皮,不然則是一個臉上帶笑,活力無限的老太太。
邊寧不知道這樣的人生有那里好的,假如陶子成老了,他不希望是自己祖母那樣。因為一個老太太在和人爭吵的時候,一旁的孩子真的會感覺無地自容。因為俞喜德很厲害,所以邊寧在學校也很受人害怕。因為有個孩子曾說邊寧是沒爹沒媽的,后來他被自己的父母打了一頓,其實也是怕俞喜德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