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子在后山北面的半坡上。路上還需要通過一座橋。
邊寧記得這座橋。
那時候他拿著祖父的黑白照片,父親給他打著傘,村人們一并要過橋的時候,會在橋頭喊一聲“要過橋了!”。他是邊家的長子長孫,持靈的人選,要過橋的時候喊一聲,是怕死人的魂靈迷失。
陽間的橋對應陰間的橋,自然是奈何橋。如果沒有相熟的晚輩呼喚,死人的魂靈怕是走不出這座橋。
橋下是條河,冬天枯水期,水位極低,露出大片石漫灘,死亡的苔蘚尸體鋪在石頭表面是白生生一片。
那是個太陽曝曬的正午,還是小小孩的邊寧,抱著相片。經歷過祖母的死,對祖父的死,連他都有心理準備的。
父親邊澤撐著傘,一言不發,只是騰出一只手,一直輕輕搭在邊寧肩膀上,溫暖寬大,結實可靠。
這是子孫送別阿爺。
故地重游,邊寧尚且記得阿爺死前的情狀,他枯萎的腦灰質里已經無法再儲存過去的記憶,他的大腦仿佛此刻橋下那一片白生生的河漫灘一樣。
祖父的死沒有什么打動人心的地方,他就是死了,沒有特別的故事。硬要說有的話,邊盛臨死前給了邊寧一把小鑰匙,用來開一只小箱子,里面裝著的都是邊寧童年的玩具。
現在想來,這些玩具真是無聊到爆啊。
邊寧想起祖父給他制作的彈弓了,被他扔在東郊垃圾場,此時早已不知去向。
這個陰天,山林里空氣寒冷而濕潤,墓園子里的花崗石墓碑表面都結著一層薄薄的水汽,前些日子落下的雪,至今還沒化,這些石碑就都像是戴著小帽子。
這處公墓是近百年來興建的,都用的火葬,土葬的墳包也有,零零散散分布在各處山丘樹林深處。
墓園子東南角有一間極小的木房間,里面儲放著竹掃帚、布拖把,雞毛撣子和鐵質小畚斗。專供人掃墓使用。一打開就有股霉餿味,這些物件都臟兮兮不堪使用的樣子,邊寧拿著拖布去河邊涮洗了,回來把祖父母墓前的水泥地擦拭干凈,落雪和積灰一并掃除,再使雞毛撣子,輕輕拂去墓碑頂上的積雪。
郁姝寧擺開寒食,將蠟燭線香點著了,在墓前鋪好一沓軟布,隨即恭心跪下,合十禮拜。
她嘴里念念有詞,“阿爹阿娘,你們在下面一切要好好的,保佑你們孫子讀書進步,將來讀一個好大學。也保佑你們的兒子事業順順利利,不要受人欺負,他一直都老實,你們知道的……”
邊澤雙手插著兜,很平靜的樣子,邊寧四處望天,周圍都是墓碑,墓碑下是貯放骨灰盒的墓室。墓園荒凄,多生衰草,還有許多散亂的塑料垃圾在角落堆積,這樣的情景,讓人不想多待一秒鐘。
活人為什么要來打擾死人呢,他們明明都死了,卻還要被迫為活著的人提供助力。邊寧覺得媽媽嘴里那些祝福和祈愿完全是無稽之談,每次他跪拜在什么神像,佛陀,或者墓碑前的時候,都不會要求什么。因為不相信鬼神,他沒什么話好和祂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