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寧的聲音還在廣播:“……互助會的宗旨,一開始是要幫助我們學生都在風云突變的鼓山活下來,那個時候我們還是一個松散的民間組織,缺乏影響力,結構也很不成熟。后來我們跟著自救團一起求生求存,在這個過程里慢慢了解鼓山的斗爭形式。當時我們都是提出口號,然后開始行動。我們都是完全的革命者,但還只是表面的革命者。當時我們連同自救團一起行動,其實是隨大流的,出于自保的行為,不是自發的參與到斗爭里。那么現在鼓山的斗爭眼看就要勝利了,我們是時候好好想想那三個問題。究竟這種斗爭是對的,還是錯的,這個標準是什么,究竟這種斗爭是有利的,還是有害的,這個標準是什么,究竟這種斗爭是短期的,還是永久的,我們又如何應對……”
榮絨聽了一會兒,笑著問陶子成,“你明白他在說什么嗎?”
“大概是知道的。”
“他這些話是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和領袖學的?”
“當然是他自己想的啦。”陶子成提及邊寧時候有毫不掩飾的驕傲。
“那還挺不錯的。”榮絨攤攤手,“能通俗易懂又結合實際,他這種人去當官不成問題呀。說起來,你希望他當官去嗎?”
“他怎么選是他的事情。不管如何,我都會支持他的。”
榮絨凝視著陶子成的臉頰,柔軟、明亮,像是漬水的毛桃,把簡單直白都寫在臉上的人,居然會和邊寧那種年紀輕輕就滿腹心機的家伙在一起,果然他那種聰明人都喜歡笨蛋當伴侶嗎?
“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你聽他的話嗎?”
“不是,實際上,是他聽我的話,處處都遷就,照顧我。你和邊寧關系不好,太可惜了,其實他是一個對朋友很忠實的人,我沒見過像他這么感性的人了。哎呀,你要是能多和他聊聊天,你馬上就知道他的性格了。”
“他對你們是這樣,對我可從來沒有過好臉色。大概他是打一開始就把我當成要斗爭的對象了。”
陶子成訥訥地笑了笑,遲疑的樣子讓榮絨覺得很可愛,“你這么笨的人,估計從來沒察覺到你男朋友有很多事情瞞著你吧?”
“……”
“……我們不僅是要活下去,我們要改變鼓山的社會結構,不僅為了讓我們活下去,更是為了解放自己。資產階級不能再用一張合同,一條機槍把我們嚇倒了。鼓山的大地是公平的,這里的土壤會種出讓每個人活下來的口糧,但沒有一塊土地能讓私有制竊取,因為我們將他們發起毫不留情的批判,用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這是我們的斗爭,不僅是在身體上的,更是在思想上的。舊有的,自資產階級革命以來,社會精英們構建的意識形態在今天的鼓山站不住腳了,這里沒有給他們立足的土地。但這個階級死去后的尸體還在發散毒氣,繼續遮蔽我們的眼睛,妨害我們的大腦。當我們說到批判,首先要將矛頭對準自己……”
榮絨又聽了一會兒,隨即對陶子成說,“他說得挺不錯的,這些東西其實我都曾經學過,實際上我比你們中大部分人更懂自由派的理論。”
陶子成遲疑地問,“你覺得是他對還是你們對?”
“看你在誰的立場上吧。當然,平心而論,自由派的這些哲學家、理論家都很厲害,早早就超脫了傳統儒釋道的窠臼,假如真理是不斷發展的,那么肯定是他們的真理更真一些,不過道理雖然真,卻不一定有用。世界上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是完全懂得道理并愿意遵循,不到一成人是懂得大部分道理并可能愿意遵從,不到三成人是懂一些道理而不愿意遵從,至于不懂裝懂又不愿遵從的,和完全不懂的人,則占絕大多數。”
“……用批判的武器打破我們內心的枷鎖,讓真相血淋淋地呈現在我們眼前……從來沒有所謂的老大哥,不存在完美運行的體制,放棄批判等于放棄反抗,我們可以為自己找到一萬個投降的理由,但只有真理才能讓我們站起來斗爭,而真理是昭然若揭,宛如天上熱烈的太陽,不要被地上的影子迷惑,只要肯抬頭去看,我們就能立刻知曉,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自由王國烏托邦是存在的,敵人的一切攻擊都只是延緩未來的到來,而我們的斗爭,則必將加速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