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走后,張單立同志沒能接好班。”年輕人坐在飯桌對面,依舊打著傘,為此他已經多次道歉了。
“問題不是出在思想上。”衰老的邊寧臉頰上似乎永遠是平和慈祥的表情,“一開始我也以為我們人民派的隊伍里有那些已經被打倒的資產階級份子作祟。我犯的這個錯誤,暗中助長了真正的問題。使其幾乎不可收拾了。”
“您說的問題是什么?”
老人享用著自己親手種植收獲的糧食,并催促年輕人也動一動筷子。只是他還是拒絕了。依舊挺著腰桿,不愿在這位衰老的人類領袖面前做出輕慢的舉動。
“我們人民派的理論是不完善的,曾經的那些導師只是預言了烏托邦出現。而我們建立民聯體政府,一則是為奪取政權,必須有的一個強硬的有組織的團體,事實上就是一個國家機器的作用,二來是為人類社會走向烏托邦之共和有一個過渡的緩沖。你是從未來回來的,你覺得民聯體建立之前的壓迫現象,到你那一代就消失了嗎?”
年輕人大搖其頭,“不,并沒有消失。”
“人民派是一個有戰斗力的組織,我們有真理,有理想,有堅定的同志。所以我們一座城可以挑動全球的革命。那么我們戰勝了聯邦和公司寡頭。”
“是的,是的,那段歷史,是全人類都應該銘記的!”
老頭不由得笑了笑,“我這一輩子有許多后悔的事,唯獨這一件,至今依舊覺得驕傲。噯,話說回來,人民派戰勝了資產階級,但卻沒有打破原先的體制,新的壓迫階級會出現,這不以人力為之轉移,私有制的土壤會催生資本,集中化的道路會滋長官僚,烏托邦不需要國家機器,可走向烏托邦又不得不借助國家機器,等這些新興利益集團形成,再想改,是很難了。這方面,當年榮絨比我看得遠。”
……
臺下漆黑。安靜地不像話。偶爾有刺耳的咳嗽,馬上消失,驚悸的鴉啼一樣。
寬闊的影子里只有人和義體的眼睛在閃爍,翕動的光點。
有人在臺下揮了揮手。
中年女人遲疑數秒,開始交待自己犯的過錯。
“……在全球革命戰爭里,配合組織里以張單立為首的一些別有用心者,謊稱進行了月球戰役。事實上月球上沒有黑島軍閥的秘密軍事基地。對偉大領袖邊寧同志的命令進行了曲解。私自投放核武器,事實上將其丟棄在太平洋的某處海溝中……”
蒼白的巖石天體在遙遠的太空。
極灰暗。
彼時深空的星辰并不顯露端倪,她朝舷窗外觀瞧,寬容冷酷的黑暗無所不在,浸泡一切,實在的,無形的,光芒四射的,陰沉暗淡的,懸在無垠世界里的飄萍,她離地面早已三十萬千里。
星辰間無形的牽引,無聲的暗流。
沒有恐龍的艦隊,沒有熱鬧的車廂。
林言凝視著艦首的結晶蝶塑像。
虛空泡包裹著黑旗軍的太空船,又有數萬結晶蝶在前方的時空導引,林言所在的航天器在以光速前行。
這是密契戰爭中極重要的歷史節點,林言孤身前往月球轟炸黑島科技的基地。
真正改變世界走向的英雄。
……
冗長的報告里間雜看客們低沉的咳嗽。
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對墻的指示燈亮了兩秒,會場里死尸一樣的人與義體們站起來。慢慢都舉起握拳的手。
“打倒林言!打倒勾結勢力!打倒密契委!”
激情澎湃的人們。
衰老的女人被帶下去,臺上又有人發言。
這些與林言已經無關。
她從側門離開會場,路上的文員們見她時還會敬禮示意。
警衛員簇擁著她,走過厚重的絨地毯,她離開會堂。司機詢問她是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林言只是倦怠地擺了擺手,“去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