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秋日風卷大地,衰草原上日照如暮。
邊歆對此地自然景致相當喜愛,雖然遠不及東南色彩鮮艷,但四方平野讓人望之心胸寬闊。然而她發覺張單立的心情卻是一天天沉重下去。
雖然義體人的情緒沒法從臉上看出來,老前輩端正大氣的言行都和往常一致,但她發現張單立越來越不愿意留在駕駛艙,反倒常常站在車頂遙望天空。那里有什么叫他十分在意的事物,邊歆跟著眺望,卻只看到高空翻卷的云靄。
她又想起張單立所說的,地震、海嘯這樣的自然災害,據說在發生這樣的災難前,一些動物會表現出異常的焦躁,蜜蜂離巢,狗群夜吠。此時的張單立是不是也預感到了什么呢?
這種隱憂在某一天達到了極致,張單立突然在邊歆吃飯時通知她,從今天開始,她就不必再繼續訓練了。飲食都在車里,他們需要全速前進。
邊歆沒有問為什么,張單立也沒有解釋,他似乎是想要解釋的,但最終也只是很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地震來臨前,能做的就是抓緊時間奔命。在茫茫漠北,馬力開足的戰車,像是水面打漂的石片,要從滔天的大浪下逃走。
計劃路線是從地處東南的遠平城邦一路向北到白令海峽,渡海登陸東洲,隨后南下。
邊歆提出建議,假如真的趕時間,不如直接去游蕩者的城市里竊取一輛飛機,直奔東洲。
這個計劃其實相當有可行性,他們都是非常之人,哪怕沒有機場用于降落,直接迫降,或者跳機也就是了,等到了黃石城邦,把那位吳江載同志接出來,再偷一架飛機,照葫蘆畫瓢,往返洲際,用不到一天的辰光。
選擇走陸路這樣的笨辦法,有好處也有壞處,但如今似乎已經很不合時宜。邊歆不懂張單立這顆電子的大腦里在思考什么,不過他總是有自己的道理。如果他覺得有向邊歆解釋的必要,那么肯定不會隱瞞,如果他保持沉默,那只能說明,不論他是否解釋,某一件大事已經發生了,而且是如天災一樣不可阻擋。
……
木連盯著屏幕里的調查報告,來回翻頁了幾次,心里對城邦政府的腐敗墮落更多了一些認知。同時他也了解邊歆的一些過往。
當初邊歆父母走投無路,于是就把邊歆暫時托付給城邦的福利院照看,隨后不久,邊歆就被挑去參加了基因改造實驗,而福利院給邊歆父母的解釋是參加特殊人才計劃,每個月還額外補貼他們一筆錢,這筆匯款讓邊歆父母走出困境。在生出邊歆前,這對夫妻已經養育有一個孩子,算是邊歆的兄長,當初他們寧可讓年幼的邊歆被送去福利院,也舍不得與這個長子分開,只是在顛沛流離的生活里,這個孩子不幸病逝。等夫妻的生活水平好轉,他們就去福利院把邊歆接了回來,這時候,她的改造已經完成,身體變得蒼白,是典型的白化性狀。
這樣的家庭悲劇,本不應該在民聯體的大地上發生,邊歆的經歷可以說是幸運,但還有無數的苦難在上演,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邊歆這樣好運氣。更多陷于原生家庭帶來的壓迫的孩子,他們的思想難以從社會巨構的影子下逃出去,要讓他們明白真理,實在是很難了。而木連這樣生長在全盛時期的民聯體的孩子,從小就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人是獨立而自由的,家庭社會一類的牽絆,只是虛構。
木連在遠平城做的演講里,就提到要恢復學城制度,由集體負擔全民教育生養的成本。這個提議引來熱議也有許多,民調顯示,大約是有六成的支持度的。
眼看著世界線合并的日期一天天臨近,木連知道,自己許下的這些承諾,大多不可能完成。不是他不想去做,也不是他昧著良心欺騙。面對天災,假如避無可避,已知曉一個末日的約定,就如死亡一樣既定的結局,或許吃好喝好,做好日常的每一件事情反倒最穩妥。何況,除了木連還有誰能直面這宙光的洪流呢。既然民眾對此總歸一無所知,他也沒必要鬧得人心惶惶。
頭一件要事卻是統計公民檔案,逆推世界震蕩原點。這些不需要木連如何操心,榮絨會把這些麻煩事解決的,烏托邦之心在手,就仿佛掌握了人類社會最高的權柄,近乎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