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一天都有些愣。
幾十年,她從沒忘記過小秋兒死時的樣子——那是個冬天,她奉了膳房張姑姑的命去浣衣局領棉衣,正正好看見小秋兒被抬出來。小秋兒后背血肉模糊,傷口里滲出的血水和膿水被凍硬了,衣服死死粘在皮肉上,只能將衣裳生撕下來,也顧不得給她擦干凈,將就一身血污,給套了件兒皺巴巴的外衫,就急匆匆地將小秋兒的尸首丟到了掖庭外的亂墳崗。
那外衫干干凈凈的,小秋兒的臉卻紅腫青紫。
含釧總覺得下一刻,小秋兒的眼睛就會睜開,流出兩行血紅的眼淚。
含釧手一抖,將硬紙盒子裝的雞樅菌“哐當”打翻在地。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耶!”
扯著嗓門的一把尖聲音從廚房那頭,翻山越嶺過大鍋小灶,抵達到含釧身邊。
隨著一起抵達的,還有一個跟尖細聲音完全不相符的胖胖身影。
廚子就沒有不胖的。
含釧眼神發光,連忙抬頭看過去,果然瞅見了白爺爺皺巴巴、黑黝黝的那張臉,胸口頓時舒爽了很多,大聲道,“您回來了!前些日子我就守著張姑姑問您到哪兒去了,張姑姑說您家里有點事兒,告了十五天的假,也沒具體告訴我您去了哪兒,干了啥,都是什么事兒?您還好吧?家里還好吧?是家里出事兒了嗎?”
一開口就絮絮叨叨停不下來。
含釧說著說著,有點想哭。
多少年沒見了呀。
多少年沒見白爺爺了!
夢里,她自從離開了膳房,就再也沒見過白爺爺。掖庭和內宮隔著一道高高的墻,宮女們出不來,再老的男人都進不去。之后她出了宮、又去了姑蘇城,離白爺爺就更遠了!
她死也沒想到,還能再見白爺爺一面!
含釧眼眶紅紅的。
那道胖乎乎的身影利落地手起勺落,大勺精準無比地落在了含釧頭上。
這下好了。
含釧終于哭出來了——硬生生地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