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爺爺勾了勾胡子,有點得意,“...是內務府上貢的好糯,當差的太監給爺爺我扣了五十斤...算你眼招子靈,識貨!”
含釧“嘿嘿”笑起來。
白四喜插了話,“你磨這么多糯米粉干啥呀!拿出去賣呀!”
...
含釧忍住了想掐他的沖動。
說白四喜蠢兮兮的吧,有時候偏偏又瞎貓撞上死耗子。
白爺爺挑了挑胡子,看向含釧。
小姑娘面色紅潤,眼神透亮,眼下倒有些烏青,神色看上去不疲憊,卻一身的汗味兒。
這些時日,他總覺得含釧這丫頭哪兒不對,可又說不清。
他們下值回家,含釧房里的燈都歇了,早上他們出門上值,小姑娘還沒起床,硬是沒湊個時候問聊一聊。
家里太安靜了——老大媳婦兒再也沒提含釧吃穿用度的問題。
這就是最大的不對。
白爺爺鼻尖一動,嗅到了土窯里桂花香,瞇了瞇眼,攙著拐杖走到灶屋后面去,只見一張大大的油紙把什么東西罩住了,白爺爺伸手一掀。
赫然是含釧的攤兒車!
含釧緊緊跟在白爺爺身后,口中發澀,“師...師傅...您聽我解釋..”
白爺爺的臉在昏黃的油燈下,有些模糊不清。
含釧趕緊道,“您教我一身本事,總得用起來謀生吧?您說過,廚子靠本事吃飯,靠手藝賺錢。樂意吃的人多了,吃的人高興了,咱便高興。這...這沒什么好丟人的!”
含釧邊說邊拿胳膊肘懟了懟白四喜,白四喜回過神來,雄赳赳氣昂昂地敲邊鼓,“爺爺,我要是不進內膳房,我也做吃食生意去!我聽留仙居的掌勺說,人一個月開八兩銀子呢!比咱的月錢還多!要留仙居請我當大廚子,我立馬和內務府請辭...”
含釧再次克制住了掐死白四喜的沖動。
大哥誒!
您這話兒一點兒幫助都沒有!
在內膳房當廚子是鐵飯碗,為啥在留仙居當廚子,是因為進不去內膳房呀!
白爺爺最看重的,覺得這輩子最有面兒的事兒——就是他伺候的人,全都是通了天的貴人主子!
含釧以為白爺爺要發怒。
誰知白爺爺后背一頹,手扶在攤車的梁柱上,輕輕嘆口氣兒,“釧兒呀...”
含釧忙應了個“是”。
“有什么難處,師傅幫你解決。師傅解決不了,咱想辦法商量著辦。”
白爺爺輕聲道,“你說你要從宮里出來,師傅就做好了要養著你,給你當娘家人的準備。為你置辦嫁妝,為你送嫁,若夫家欺負你,師傅就帶著四喜打上門去...”
含釧的眼淚一下子被逼了出來。
小姑娘低著頭,眼淚砸在地上,揚起一片沙。
“我想試試,我應該可以做點什么。”含釧手背抹了把臉,低著頭把眼淚擦干凈了。
夢里太無力了。
這種無力感,伴隨了她在夢里的一生。
“我做的東西,大家都愛吃...我精心搭配的餡兒,大家都贊不絕口...有的食客頭一天沒買到,第二天還會提早排隊來買。”含釧聲音很輕,“師傅,我只會這個的,我也喜歡這個。您年歲高了,我不能一直拖累您,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家里又怎么能養一個閑人?”
“您很早以前教過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小時候練墩子,小太監練五斤的刀,您給我六斤的刀。小太監扛八斤的案板,您讓我扛十斤的菜板,您告訴我,不要因為我是個姑娘就懈怠,姑娘怎么了,姑娘也能當個好廚子,做一手好飯菜...您說,在宮里要有本事才能活下去。我出了宮了,就可以沒有本事了嗎?”
含釧止住了眼淚,“在宮里有本事是為了活命。如今我出宮了,我想活得更好,更自由。”
庭院里靜悄悄的。
白爺爺看著小姑娘低垂下的腦袋瓜子,莫名生起一股與有榮焉之感。
若大郎身子骨壯實,是不是也會長成這樣優秀的人?
風把土窯燜烘出的桂花香向四周傳遞。
白爺爺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腦勺,淡淡開口,“高溫里燜久的桂花,味道會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