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穿過影壁時,崔氏正大刀闊斧地斬排骨。
“咣咣咣”幾聲,把棲在墻外柳枝上的鳥兒驚得向南飛去。
許是聽見含釧進門,灶房剁案板的聲音更響了。
含釧抹了把額頭的薄汗,將兩個扁平的簸箕洗凈擦干,扯了兩米長的薄紗布鋪在井邊,用輕紗一朵一朵地擦拭桂花,在簸箕里鋪平。
落霞西降,京城的十月秋風瑟寒,有些冷,但風很大。
約莫一個時辰,含釧才將桂花擦干擇盡,腰桿快要直不起來了,手臂也僵得厲害。
崔氏吃了晚飯,路過時看鋪了一地的桂花兒,手里端著白大郎的藥,神色似笑非笑,“釧兒,這是干嘛呀?釀桂花酒嗎?”藥碗有點燙,崔氏換了個手,“巷口那家留仙居最有名的就是各類花酒果酒,與大酒肆爭利,咱得掂掂分量才行。”
含釧抬頭看了她一眼,抿嘴笑了笑,沒答話。
天兒漸漸暗下去,崔氏好心提醒,“過會子公公與四喜便回來了。”
含釧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
她到現在,都還沒告訴白爺爺,她在擺攤兒賣餅。
倒不是覺著做吃食生意低賤。
只是白爺爺個性好強又自尊,他一手一腳帶出來的徒弟擺練攤兒...
含釧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她可是好些時日沒挨白爺爺的悶勺了...
她由衷地希望,這種好日子能再長一些。
否則,遲早被白爺爺打禿...
含釧埋著頭不搭理,崔氏說了個沒趣兒,剛邁步往里走,卻想起什么來,步子一滯,這每月的食宿費若這丫頭給公公提了咋辦?老頭子那性格知道了,恐怕今兒個這天要翻!
崔氏余光一掃,見含釧埋著頭,袖子束在腰間,露出兩條白花花、滿是紅戳子的手臂。
瞬時,心一橫!
管他的呢!
若公公就此翻臉,那也好!
趁早將這丫頭趕出去!
也絕了公公想亂牽紅線的念頭!
小小年紀,整日整日地不著家到處跑,知道的說是出門擺攤兒賺錢,不知道的還以為出去做啥呢!
這樣的姑娘給她當兒媳婦,她可要不起!
崔氏咬了咬后槽牙,不再開口,轉身朝東偏廂走去。
含釧沒空搭理崔氏的小心思,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待風將桂花兒表層的水分吹干,這頭早已燒好了土窯,含釧拿鐵夾子將土窯炕里的的柴火取出來,取了幾只扁扁的鐵鐺,將桂花鋪在鐵鐺上,一只接一只小心翼翼地送進土窯里。
還好在白爺爺家借宿。
御膳房出來的廚子家里,什么都有呢!
簡直是一個縮小的內膳房!
含釧用沙漏計時,桂花個頭小,香味濃,烘不了多久。
趁這個功夫,含釧取了三斤秈糯米,糯米分成狹長的秈米和橢圓的粳米,秈米更粘更香,色白,米粒更脆,更容易舂成粉末。
是的。
含釧在灶臺又翻出了一臺比她膝蓋還高的石臼,和一支比她人還長的棒槌。
含釧望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棒槌,陡然覺得,自己就像個棒槌。
白爺爺和白四喜下值回家,推開門,看見了神奇的一幕。
一個骨量纖細的姑娘,站在寬板凳上,雙手抱住一個大棒槌,咬牙切齒地向下砸,一砸下去,雪白的粉末四濺,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魄。
白爺爺扶在門栓上,“釧兒,在干啥呢!”
含釧一哆嗦,棒槌差點砸在腳上。
“碾糯米粉!”含釧跳下板凳,強自穩住心神,拍拍手心,把黏在手上的糯米粉拍干凈,轉個話頭拍白爺爺的馬屁,“今兒這糯米不錯,沒沾水都會黏在手上,我嗅了嗅,約莫是臨滄出產的,是新米吧?”
你可以說一個廚子手藝不行,但你不能說廚子挑的食材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