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這么做了,民女一紙訴狀告上官衙,誰輸誰贏暫且不談,這不是將把柄遞到御史和政敵手上嗎!?
都是在朝為官的,誰沒有幾個政敵?
裴家興盛百來年了,叔父又在金吾衛任要職,無數雙眼睛盯著的。若是真肆意些,他使上幾個陰招,怎么著也逼得賀氏就范。可一來顧忌叔父和裴家的名譽,二來顧忌賀氏是否心存怨懟——風流紈绔找女人,強取豪奪算什么本事?風流韻事風流韻事,重點在哪兒?就在那個“韻”字兒!
搞得個家破人亡,人仰馬翻的,還能叫韻事嗎?!
故而,他今兒個才會叫上人來玩上這么一出!
若遇到一個個性怯懦的姑娘,百分百能成!
而照之前對賀氏的觀察、了解和試探,這并不是一位性情剛烈的姑娘...
終日打雁,竟沒想到有朝一日被雁啄了眼!
裴七郎目光晦澀地與含釧對視,他想來想去都沒想到今兒個竟是這樣的結局!
竟一分臉面都沒給他留!
裴七郎面色很陰冷,在眾人以為他不會再開口說話時,他輕笑了兩聲,“自隋唐起,裴家便是世家,自不可能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眼角掃了含釧一眼,袖風一掃,一個跨步朝回廊外走去,身后跟著一個頭上頂著魚肚燴牛尾的敗將頹相,一個一整晚連個屁都沒放的慫貨蛋子。
直到裴七郎離開,廳堂里都沒人說話,全都盯著含釧。
這位年輕的老板娘臉上看不出喜怒來,招了招手,店里的小丫頭應聲而來。
含釧一邊溫溫和和地幫小雙兒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一邊囑咐道,“...去把碎瓷打理干凈吧,甭叫食客們扎了腳。”
跟著揚了揚下頜,一抬頭臉上又是笑呵呵的,聲音軟軟輕輕的,“今兒個對不住大家伙了,一場鬧劇,有些丟人,更擾了大家伙的食興。這樣吧,今兒個在座的客官一人送一碟本店招牌金乳酥,另免去今日的餐費,算是兒的賠罪,大家伙覺著可好?”
“好!”
是一個婦人的聲音率先打破靜謐。
含釧看了看,那婦人二十出頭,身邊坐著個熟人,這原是那位娶了恩師幼女,考了四年都還沒登科的鄰居,余舉子的夫人呀。前頭元宵,含釧送水粉湯圓,這位余舉子還說自家夫人做的湯圓不好吃,要討方子來著...
含釧遙遙朝那位夫人埋首行了個禮,便理了理圍兜又回灶屋去了。
含釧一進灶屋便嗅到一股燒焦的糊味,一拍腦門趕忙去看,原是將才燒在炭火鐵網上的響鑼底部的殼兒,被火燒出一個大大的洞!
里面的湯汁已經被燒干了,肉與內臟也都被燒得一片焦糊。
含釧低頭看了看那只空蕩蕩的響鑼,拿手背擦了擦眼睛,沉默片刻后轉身便將這只燒焦的響鑼扔進了桶里,緊緊抿住唇,拿起大鐵勺開始做其他的菜。
打更的又從東堂子胡同邊走過。
食肆送走了最后一位食客,終于打烊。
鐘嬤嬤輕輕將灶屋的布簾子撂開一個角,看到小娘子坐在杌凳上,背對著門,一邊的身子靠在灶臺邊,抬著頭,也不知目光越過窗欞在注視著什么。
背影很沉默,也很可憐。
小雙兒想進去勸,卻被鐘嬤嬤攔了下來,“讓她自己一個人待會兒吧。”
含釧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腦子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抹了把臉,臉上濕漉漉的,全是眼淚。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應當是拉提來清理灶屋了。
含釧趕忙把臉擦干,轉頭道,“你先去睡吧,我來清理。”
誰料,一扭頭卻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