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也沒咋睡好。
回房躺在不甚熟悉的床上,一閉眼便是她乘著板車,和十來個小姑娘一起從山東趕往北京的畫面——那也是個冬天,同行的姑娘見她穿得甚為規整,便以為她是哪個富戶家的女兒,待她挺好的,后來發現她除了這身衣裳,身無長物,態度便變了許多...
板車只有一個小小的棚子遮雨避風,冬天官道上的風,迎面吹到臉上。
像鈍刀子割肉似的。
初春時節,十來個小姑娘到了京城,一個一個臉上又干又澀,臉蛋被風刮出兩團血紅色。
含釧揉了揉眼睛。
她不是被爹娘賣進宮的...
含釧抽了抽鼻子。
那她的爹娘是什么樣子呢?
是不是就像尚御史那樣,父親嚴肅寡言,母親溫和慈祥,一家四口站在一起,就像一副無與倫比的年畫。
如果她一直在父母身邊,她是不是也可以像尚姑娘那樣,被養得天真可愛、不諳世事,善良嬌憨,惹人喜歡?
小雙兒睡在隔間,她沒法發出聲音,只能咬住被角,一邊笑一邊哭,流著淚進入夢鄉。
第二日,一個面沉如水,一個雙眼紅腫碰了面。
李三陽和山東布政使宿醉未醒,官驛做了醪糟紅糖荷包蛋水解酒,順道也給這兩位一人煮了一份。
含釧捧著碗,將湯湯水水都喝了個底兒朝天。
這醪糟發得挺好,又甜又香,也沒有酒味。
荷包蛋滑得嫩嫩的,蛋黃剛剛過熟,最中間還帶了些溏心,吃進口,濃厚醇香的蛋液流淌在唇齒之間,和著老紅糖厚重絲滑的口感與甜而不膩的味道,叫人十分滿足。
熱東西下肚,整個人的精氣神煥然一新。
含釧計劃著早晨去通州渡口看船,徐慨慢條斯理地喚住一行人,“...渡口無現船,都是在用的船舶,新船無買家,不下水。你們去了,看什么?”
眾人看向黃二瓜。
黃二瓜昨兒個知道徐慨身份了,絲毫不敢造次,哆哆嗦嗦開口,“...奴...小的...聯系了幾艘次新的貨船...提前來看過...品質不差,雖是下過水的,卻沒走過長途航運...這樣的船買來也挺好的...”
徐慨眼風一掃,“船與馬車一樣,是損耗品。下過水,就意味著使用過。你如何知道上一任買家,是怎么用的?曾經出現過,一個府邸的管事貪圖次新馬車便宜,便買下供主家使用,誰知那輛馬車已經被使用了許久,重新刷了個清漆、換個門簾便當做次新貨來賣——主家出街時,馬車的楦斷了,乘車的主家千金滾下車,被劃花了臉。”
黃二瓜臉一白,膝蓋一彎,不自覺地“噗通”一聲跪下。
小雙兒在心里默默搖了搖頭。
很好,不由自主向秦王爺跪下的人,又多了一個。
她不再是孤單的獨行俠。
徐慨拿繡帕輕拭嘴角,順勢站起身來,避開含釧的視線,徑直朝前走,“走吧,我陪你去渡口看看——我昨日已安排人開了幾艘新船下水,你看中哪一艘,正好上船試試看,舒服不舒服。”
沒一會兒,徐慨就走出了門廳。
含釧回過神來,趕忙跟上。
奇怪。
含釧坐在馬車里,突然愣了愣。
她不喜歡給人添麻煩,請人幫忙,特別是不喜歡拖累徐慨。
可,這次,她接受幫助時,好像很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