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木盒里有什么。”
秦晞扶住她腦袋,雖不是嚎啕大哭,她卻哭得在發抖,一下不動。他便將木盒揭開,低聲道:“蓁蓁,里面是許多張畫,還有一封信,署名是徐睿。”
因見她扭頭去看,他拆開信封,徐睿的字跡與他給寄夢留下的印象一樣,端方而穩重。
信中略微提及一些南荒帝的事,當年蜂妖姚姑為了寫話本,冒充寄夢留在寢宮,順利逃脫后便將話本添油加醋構思成章,交由說書人先生們自行發揮,誰想惹來南荒帝雷霆大怒,殺得血流成河,那話本被封禁,再不許流傳。
徐睿不免在信中有栗栗之意,南荒帝如此,更不能想象寄夢落回他手里會變成何等模樣,也因此,他終于漸漸能接受她與令狐羽在一處,至少每次見她,她都在笑。
只是好景不長,寄夢分娩之際,令狐羽突然發瘋,似乎想嘗試孤蓮托生,信中寫道:“每每意有所動,便以刀刺己身,鮮血遍布床褥。”
寄夢身上的血都是令狐羽的,神魂契狡猾地蟄伏到她分娩時才激烈發動,她沒有能力釋放念頭阻止。思女分娩本就艱難,遭遇此番突變,她殞命在即。
令狐羽終于還是發動了孤蓮托生,一點點將寄夢龐大的念頭打磨成針,放入胎兒識海。很快,他又將自己所有的修為全部給了孩子。這件親手殺死寄夢的事,他做得無比細致而專注,一點錯沒出。
就差神魂投入最后一步,徐睿依照他先前的吩咐,握緊寶劍,一旦發覺不對,立即斬首。
令狐羽并未如先生期盼的那樣投入神魂,他只是做了個每天都會做的動作,把額頭輕輕抵在寄夢血淋淋的額頭上,聲音很輕,卻很穩:“我們把蓁蓁保護得很好,別擔心。我不燒紙,也不立碑,我和你一起去。”
深谷為陵的神力已耗盡,他抱起不能言不能動的寄夢,離開石屋,遇見了南荒帝。
殘留的最后一點靈氣讓他引燃了引火符,寄夢的尸體很快被燒成一把灰,他也如愿以償死在南荒帝的天雷之下,碎成一段青灰,與她糾纏一處。
從此再不會被先生操控,也兌現了他一起去的諾言。
傾注父母所有的希望的孩子被徐睿悄悄帶走,在鞠陵于天留一封書信交給將來的她,讓她徹底明白當年事,順便也寫下自己的疑惑與推測。
令狐羽每回提及神魂契操控者,只有“先生”二字,甚至在寄夢念頭的環護下,都沒有任何辦法指明那人真身,徐睿猜測下手者應當是他的師尊,也只有太上脈的脈主能有這般本領,令狐羽在一二脈都待過,那么,先生不是大脈主就是二脈主,再無旁人。
太上脈是凌駕眾仙門之上的龐大仙門,大脈主與二脈主是凌駕眾修士之上的巔峰,沒有任何證據,徐睿什么也做不了,令狐羽與寵妃的事世間又紛紛揚揚傳得亂七八糟,這樁纏綿又血腥的陳年往事只能沉眠遺玉和書信中,靜待來日發掘。
徐睿遵守與寄夢的承諾,沒有將孩子困在鞠陵于天,他會帶她走遍大荒,見識不同風景。
秦晞只覺令狐蓁蓁抖得厲害,不由低頭輕輕捧住她的臉,她哭得像是要喘不上氣,從沒見人這樣哭過,滿臉縱橫交錯全是水珠。
“小師姐別哭,我們看看畫。”
他卷起袖子替她擦眼淚,旋即指尖一彈,一道柔和的風將木盒中剩余畫紙盡數吹起,一張張攤開在眼前。山水墨染,天地留白,那上面畫的竟全是中土山水,寄夢與令狐羽二人攜手同游。
“他們一直在一處。”秦晞擦拭她濕漉漉的睫毛,“魂夢相隨,沒分開過。”
等在屋外的南荒帝聽見動靜,急道:“孤能看嗎?”
秦晞淡道:“只怕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內容。”
屋門被風拉開,南荒帝沖進來,折丹仙人跟在后面,乍見滿屋被風勢托起的畫,都愣了一瞬。
“這是神物深谷為陵?”折丹仙人從木盒里捻起一粒指甲大小的石屋,又是驚詫又是感慨,“原來寄夢去過千年前的幻象。”
秦晞奇道:“幻象?不是真的千年前?”
“是真,也是假,深谷為陵只給千年前的景象,卻不會留存因緣,即是說,天地間只有自己一人。”折丹仙人輕觸掌心的小石屋,“這是上古一個名叫陵的天神所造之物,聽聞是個極孤僻的神,不過看來神物的神力已耗盡,再不能用。”
話音一落,卻見南荒帝一下把手掌從遺玉上拿開,幾近踉蹌地倒退數步。他面色一下變得慘白,眼睛也變得慘白,只有一條漆黑瞳仁豎著,顯然心神激蕩之下竟略微現了妖相。
“怎會如此……”他喃喃,“寄夢不是為令狐羽所迫……是我讓她不得安寧……是我害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