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她不但點頭,琥珀色的眼睛一下便望向他:“太上脈很有名,聽說南之荒通往西之荒的長鉅谷有兩座山,一座冰封雪埋,一座終年火焰不熄,正是五十年前那場大戰中,太上脈二位脈主的手筆。你是名門修士,真是失敬。”
令狐羽揚起眉梢:“姑娘知道的不少。”
她有些靦腆:“都是從書上看到的,我并未有機會親眼得見。”
他開始給她講中土山水與趣事,這姑娘著實讀過不少書,每每他說一個地名,她立即便知道位于九州何處,連周邊山水城鎮都一清二楚,實實罕見。
眼看夕陽西沉,或許因他擺出要走的模樣,人偶似的少女倏地閉嘴,方才還發光的雙眸瞬間黯淡下去,起身行禮:“多謝你,我很久沒這樣與人說過話了。”
火光乍閃,兩朵芍藥花被烈焰吞噬,化作寸寸黑灰被風吹散。
令狐羽翻上墻頭,只丟下一句話:“我明天會再來。”
紙馬騰飛而起,他飛到高處回頭看了一眼,她還站在原處,影子在草地上拖了很長。
隔日再見,被幽禁在高墻后的少女眼里從此有了光。
令狐羽和思女寄夢的緣分始于短暫而燦爛的三月,仿佛是在死寂深淵川水里漾起一抹小浪花,她對最細微的漣漪與動靜都有依戀。
令狐羽有時會覺得,越過綠瀑紅花,是一段清冷月光藏在后面,給予他片刻安寧的柔軟。
他們彼此維系一種心知肚明且絕不點破的淺淡撫慰關系,短暫的浮萍相會,在煎熬的罅隙得以喘息。
到了四月,荼蘼芳菲,最后一次在高墻下見她那天,天頂下著濛濛細雨。
令狐羽今日帶來的是一只竹根雕的小黃鸝,內里藏著機關,輕輕觸碰鳥腹,它便會自己扇翅膀。
她露出喜愛的眼神,細細聽了會兒翅膀扇動的聲響,低聲道:“真好,我若有翅膀便好了。”
可世間多的是長了翅膀也飛不過的障壁。
令狐羽舊話重提:“外間都說那思女妖臣是回故鄉了,不知司幽國遺民的故鄉在何處,姑娘博覽群書,可知她會去哪里?”
她輕輕撫摸竹雕小黃鸝的翅膀:“第一天你也是向我問她的事,你找她做什么?”
令狐羽答得很快:“不瞞姑娘,我祖上某位正是思士,也算與司幽國有些聯系,此次來大荒正為尋訪族裔。”
她眼底有星星點點的輝光,仿佛深淵川水泛起的波瀾:“原來你是……”
她垂下頭,過了片刻輕聲道:“司幽國早已凋零,遺民也寥寥無幾,最后的思士聚集處是在東之荒的思士谷。我猜,她應當會去那里吧。”
那天臨走時,令狐羽一如既往要將竹雕小黃鸝燒掉,她卻頭一次搖頭阻止,將它小心藏入袖袋,忽然問:“你是要去找她?”
不錯,思女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用盡一切手段,他也要掙脫神魂契的束縛。
令狐羽翻上高墻,下意識看了她最后一眼,這一去怕是再難相見,淺薄的溫情撫慰到此為止,他不過是黑暗里遞過去的一根蛛絲,救不了她,也未必救得了自己。
他當夜便離開南之荒,往東之荒而去。
在古老的思士谷,令狐羽與思女寄夢重逢。
多舛的命運按著頭戲耍他,原來她真是思女。接下來要怎么辦?一如籌劃好的那樣,孤蓮托生,奪她命為自己續命,奪她念頭為自己鋪路?此后燒千萬張紙,立百來個碑,死了便是死了,細瓷般的少女再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