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羽能夠讀懂寄夢看見他那個瞬間的眼神,她費盡千辛萬苦逃離荒帝宮,趕來思士谷,是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般的蛛絲。
可他注定要讓她失望。
令狐羽把火從燒焦的傷處拿開,眼前陣陣發黑。
他渙散的視線落在寄夢身上,或許是因著知道他是個仇家眾多的魔頭,她眼底不再有光,用恐懼又厭惡的目光打量他,仿佛估摸他何時會死。
他朝她抓過去,想抓碎這片寒意滲人的目光,天底下只有她,他受不得她這樣看他。
這茫茫天地看著廣闊,卻容不下一雙朝令狐羽伸來的手,更容不下他的剎那喘息。
真是地獄一樣的活法。
令狐羽暈死過去,沒有去管思女。他也不知自己在隱隱期盼什么,一只腳陷進命運的流沙里,還要往綠瀑紅花張望,實在荒唐。
醒來時,思女果然已不在,卻把前所未有的安靜與舒適留給了他——神魂契被珍珠般的念頭牢牢封住,再不聒噪。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航中,忽然見到一束光,他驟然起身。
*
紙馬懸在千年前的大荒城鎮上空,下方星星點點滿城燈火,如星河一般。
身前的寄夢隱隱有些不安,千年前的大荒燈火依舊讓習慣逃亡的她惶恐。令狐羽緩緩開口:“這里沒有人,每一點燈火只說明曾有因緣匯聚,深谷為陵是沒有因緣的千年前,足以喘口氣。”
半天不聞她說話,他回頭看了一眼,她面上滿是干涸妖血,臟得連五官也認不出,眼里卻已泛出微微的光。
“你在想什么?”他隨口問。
她聲音里不再有先前的排斥與防備:“我想洗把臉,再換身衣裳。”
莫名的欣慰襲上心頭,短暫的安寧也再一次籠罩,令狐羽帶著滿身妖血的思女尋了間寬敞客棧,在千年前的大荒,難得睡了安穩一覺。
此后還有許多天的安穩覺,他們日日夜夜在一處,游歷千山萬水。
他的袖中乾坤漸漸有一半地方讓給了寄夢,多數是書,深谷為陵里什么也沒有,他們每到一個新地方,都要回一趟現世買上許多東西,她獨獨只盯著書。
今日也不例外,她又捧了厚厚一沓書走出書屋,原本因過長而別在腰帶里的一截衣擺拖在地上,險些把她絆一跤。
“大荒地理志上說,這個鎮子叫血楓鎮。”寄夢一點也不介意差點摔個狗吃屎,只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兀自說得兩眼放光,“鎮外三十里有一座宋山,上古曾有神明在此地死去,鮮血化作大片血楓,一年四季都不敗。”
令狐羽提了提她過于寬大的后領:“你打算一直穿我的衣裳?”
她一愣,莫名愧疚起來:“抱歉,我沒有別的衣服可換。”
她竟覺著他是在責怪她,真是個聰明勁完全沒用對地方的姑娘,若只得她一個人,可怎么過。
令狐羽看著她在寒風中被吹得發紅的耳朵,慢吞吞從袖中取出一頂毛茸茸的帽子往她腦袋上一扣,細瓷人偶這下更像人偶了,巴掌大的小臉,顯出些稚氣來。
“去找裁縫。”他下意識伸手抱她上紙馬,剛握住腰便覺她渾身一僵。
明明已經孤注一擲來了,朝夕相對,毫無防備,連他衣服也毫不顧忌地穿著,現在又僵硬如木頭,好像他會在眾目睽睽下做什么似的,搞不懂女人,真真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