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知道蔣師傅、薛雪的事情,心里會不好受,不忍心不管她們。孫繼超曾經是車間調度,接觸的人更多,他知道更多的蔣師傅和薛雪,他怎么能忍心看著他們不管呢?
沒有在唐城量具那種環境里工作過的人,是不理解這種情感的。一起工作久了的同事,就是兄弟、哥們兒,一個戰壕里的戰友。
打仗的時候,看著戰壕里的戰友們去沖鋒陷陣,英勇拼殺,自己卻偷偷溜了,這種行為是可恥的。
在孫繼超看來,他為了自己,拋下那些過去一起工作的朋友和兄弟,自己跑到咱們這里來掙高工資,和臨陣脫逃一樣可恥。
這是一種階級友愛,只有國企工人才有的情感!尤其是像孫繼超這樣,經歷過那個火紅年代的人,這種友愛,就更是深深埋在心里,不能忘記。
你想想,一個蔣師傅,就可以逼的你放棄你過去的思想,主動要求下崗。一個薛雪,就可以讓你連放棄店鋪,換得她重生的想法都有了。孫繼超心里,有多少個蔣師傅,多少個薛雪啊!
不說孫繼超,就說咱們,說咱們身邊熟悉的人。我過去機修組的組長蘇友晨蘇師傅,現在在火車站那里擺地攤。快五十的人了,整天穿著個破軍大衣,凍的手上滿是口子,還要被城管攆的到處跑,我看了心里會難過。
可是,我們現在的能力,幫不上他。我們店里用不了那么多人。不說蘇師傅,就說我們店里這些員工,好多都是蔣師傅找來的下崗工人,他們哪一個,沒有一段心酸的過去呢?
就說這個最不怎么樣的劉進,他不可憐嗎?但凡有一點辦法,他肯讓自己的女朋友去大眾浴池,干那種勾當嗎?
孫繼超說,就算她們去干了那種勾當,也并不低人一等,她們也值得我們尊重!仔細想想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她們至少用自己可憐的身軀,養活了自己,沒有為這個社會,這個國家,增添任何的負擔!
不只是他們啊,還有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他們好多人,都逼著我,不得不做,不得不把事業盡量做的大一些,讓更多的唐城量具的下崗工人,能因為我們的事業做大了,有一口飯吃。要不然,咱們只顧自己,就算生活再富裕,心里也不會安寧。”
聽到這里,陶潔就完全明白,高崎為什么要搞聚香坊了。
唐城量具的工人,習慣了那種安寧的,一切都由公家管著的生活了。雖然大家都不富裕,可是不用為工作,為家庭,為孩子操心。
只要上班就會有工資,掙的雖然不多,可大家都掙那么多,日子過得都緊吧,夠用就好。
成家了,公家給分房子。有孩子了,廠里有托兒所。上學有學校,從小學到高中,一應俱全。
就是鄰里間鬧矛盾打架,廠里也有各單位領導來調解。別說這個,兩口子鬧離婚,不孝敬老人這樣的事情,領導也會出面解決。
如今,伴隨著“下崗”這兩個字,這一切就突然都沒有了。
這就好像把一個什么都依靠大人,養尊處優,毫無獨立生活能力的孩子,一下就給扔到大街上,再不許他回家,讓他自己去設法活下去一樣。
而高崎,就是想把這些這樣的孩子都撿回來,給他們一口飯吃,給他們一個家。
不是思想有多么高尚,是因為他曾經也是這些孩子們當中的一個。或者說,這些孩子里面,好多是他們的朋友、兄弟。他無法只顧著自己活的舒服,而對這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那樣的話,良心不安。
其實陶潔心里也是這樣想,她只是沒有高崎想的這么詳細,這么深遠。
“哎,你說,孫師傅回去承包咱們分廠,分廠會不會就真的能好起來?”她忽然就問高崎。
因為,她和高崎的力量,實在是太有限了,救不了那么多人。只有分廠好了,起碼他們分廠的人就不用再下崗,那些原來下崗的,在外面混的不好,還能有機會再回去。
聽她詢問,高崎好久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