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歲的時候就不當廠長了。”伍樹全對許書記說,“自己文化底子薄,對新事物和新觀念理解不了,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對工廠和國家都不是好事,就退出來,讓年輕人上去干。
這去模具分廠一上班,重新接觸工廠和工人,這才發現,這世界真的大變樣了。唉!”
說到這里,他重重地嘆一口氣,才說下去。
“十年混亂,讓咱們和先進國家比,又落后了一大截。咱們現在用著的機器設備,人家早就淘汰了。咱們生產的東西,怎么和人家比呢?可是,計劃經濟那會兒,工廠只是給國家生產產品,買個啥設備,搞個啥項目,都得跟國家打報告,寫申請,國家撥款,咱們才有錢搞。
現在,工廠里沒錢,買不起先進設備,只能用老設備勉強生產。掙的那倆錢,也就夠給工人發個工資。有時候算計不好,工資都發不下來。倒是人家那些私企,可以貸款,有錢買新設備。咱們跟人家,現在就倒過來,人家成了現代化工廠,咱們成了技術落后的土作坊了。
就是這么個情況,你說,就是明明知道有更好,更先進的設備,可以創造更大的利潤,可以有更好的發展,可工廠欠了一屁股債,整個唐城量具欠銀行好幾個億了,人家銀行也不肯再貸款給工廠,工廠還怎么生存下去?
當然了,欠銀行這么多錢,跟剛剛經濟轉型那些年,大家沒有經驗,摸著石頭過河,造成的損失有關系。也跟部分干部思想腐化,挖工廠的墻角有關系。
可是,不管跟什么有關系,工廠到了這個地步,連養活工人都做不到了。
孫繼超這小子有種,敢成立個工人委員會監督他,看他貪不貪公家的財產。說實話,他不貪。我參與了他的所有管理活動,這個沒法弄虛作假。為了模具分廠這四百多號人吃上飯,他家都不要了,吃住在工廠里,真有當年老團長那股子精神。
可是,他就是這么不要命,也只能利用工廠原來的這些設備,養活百十口子工人。剩下的那小三百人,他還是沒有辦法。”
許書記也在工廠干過,像孫繼超這樣的工廠負責人,他還真沒見過。這倒是一個可以培養的人才。
他就問:“這個孫繼超,還在分廠里當廠長?”
伍樹全說:“你聽我慢慢說。模具分廠不還是有小三百口子讓沒飯吃嗎?怎么辦,讓他們下崗?可唐城是個工業城市,下崗的人那么多,他們下崗了,也很難找著合適的謀生手段。前幾年,社會上流傳那么多下崗工人的故事,好多不可信,可也不見得里面沒有真事兒。
孫繼超這孩子啊,心善,他不忍心讓大家下崗,可又養活不了他們,他就去找高崎了。高崎過去是他的工人,那時候在城里做生意,見了世面,他想找他給出個主意。”
聽到這里,許書記的臉色就嚴肅了。
伍樹全沒有管他臉色的變化,繼續往下說。
“那時候高崎生意做的不賴,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不愿意摻和廠里的事兒。可架不住孫繼超死皮賴臉地求他,他就想了個主意,在分廠這里弄個海鮮市場,把下崗工人都弄到市場里來,賣海鮮。這一下子啊,就把孫繼超這邊這些沒飯吃的工人,都給利用起來了。”
許書記的眉頭就皺起來,尋思半天問:“你的意思,是高崎解決了這些下崗工人的生計問題?”
“是啊。”伍樹全說,“這個千真萬確。不信你可以去海鮮市場看看,好多都是唐城量具出去的工人。”
“那就是說,你冤枉高崎了?”許書記又問。
伍樹全就笑了說:“反正到那個時候啊,我心里已經不怎么恨高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