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有個柔和而熟悉的女聲喊道,陳弦松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因為陳常山身后,走出了一個女人。秀美的容顏,灰色的臉龐,溫柔的眼神,正望著他。
陳弦松低喃:“媽媽……”
媽媽對他微笑,她從頭到腳,都是淺淺的灰色,眼珠是,嘴唇是,手也是。她非常非常瘦,可分明還是許多年前離開時的樣子,而且看起來很干凈整潔。
陳弦松問:“你怎么會在這里?”又望向陳常山,厲喝道:“她為什么會在這里?”
陳常山不語。媽媽卻走了過來,走到陳弦松身邊。陳弦松靜立不動,她抬起手,要抬得很高,才能摸到他的頭。她輕撫了幾下,說:“阿松,因為我也來贖罪了,替你們陳氏一門的罪,但是我無怨無悔。”
陳弦松紅著眼,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冷道:“誰要你贖罪,你不是已經走了嗎?走得遠遠的,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不好嗎?誰還能逼你回來?!”
母親流下眼淚,只是不斷搖頭不語。
陳常山輕嘆一聲,也走了過來,就如同陳弦松少時記憶中那樣,攬住了媽媽的腰,唯有這時,這個男人的神態動作里,才會透出如水的溫柔。陳常山說:“阿松,你一直不知道真相。你母親從來沒離開過你,離開我們。在你8歲那年,她被一只前來報復我的大妖吃掉了。我和你母親早有共識,如果出現這樣的事,只對你謊稱她離開了,免得你傷心。”
陳弦松笑了笑,又笑了笑,問:“那只大妖呢?”
陳常山答:“我那晚就是發現了它的蹤跡,殺了它,但是自己也重傷死在它手里。當我再次醒來后,就在葫蘆里。而你的母親,已經在葫蘆里被折磨了八年!
阿松,你知道這是什么嗎?是報應,是天譴,是宇宙之神對我們的懲罰。因為愚昧無知,因為固執,我殺了太多不該殺的生命,應有此劫數。捉妖師一脈,本就不該存在于世。因此我們陳氏祖祖輩輩,還有許多其他捉妖師的亡魂,都墮落在此處,永世不得超生。你的母親也是,她同樣也逃不掉。你看到那些黑潮了嗎?看到那些無色鬼了嗎?我們也成了無色鬼。最終,我們和它們沒有差別。這就是上天給予我們捉妖師的回報,這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會有的結局。”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背后的黑潮里,竟隱隱浮現許多個人影。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幼的、年輕的、年邁的,身著袈裟、道服、軍裝、布衣的……他們全都沉默矗立,每一個都隱隱可見法相莊嚴,然而黑潮縈繞,他們的面孔上似乎都泛著一絲血紅之氣,又顯出幾分妖異。而你已分不清,他們究竟是捉妖法師的亡魂,還是黑潮之一?
陳弦松定定地望著黑潮與法師,臉上的肌肉輕輕翕動,眼中暗光如火。
母親卻在這時,輕輕抱住了他,將頭靠在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的胸口,說:“阿松,別難過,都過去了。你終于還是來了,這里雖然苦,但是我們一家人,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媽媽再也不離開你,永遠陪著你,好不好?媽媽好想你,這些年,媽媽真的好想你……”她伸手把陳常山也拉了過來,陳常山慢慢伸出手,將他們兩人,都抱在懷中。
被死去的父母兩人抱住的陳弦松,驟然按住胸口,臉色灰暗無比,“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他這一路走來,舊傷未愈、又舔新傷,每每大戰,都靠強韌的意志支撐。如今終于再難壓抑,那口腥甜悲苦的心頭血,盡數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