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依然和從前一樣,單手負后,單手持劍,岳峙淵渟,靜靜凝望著他。這樣的姿態氣度,妖怪如何模仿得出來?陳弦松卻如同一尊已長得比父親更高大更堅硬的雕像,矗立在劍尖前。
陳弦松抬起灰暗的一雙眼,眼中仿佛有火在劇烈跳動。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死去父親的魂魄,竟然真的在葫蘆里?他們祖祖輩輩都是?
父親出現在黑潮中。黑潮并不攻擊他,甚至停在他身后。
父親的亡魂,與黑潮萬妖、與永生永世被囚禁在這葫蘆中的妖怪亡魂們,是什么關系?
……
像是察覺了陳弦松心中所想,陳常山放下劍,隨手一丟,那劍落入黑潮,被吞噬不見。陳弦松救之不及,臉色驟變。卻聽陳常山說道:“不必怕,劍在此處無用。阿松,你是否還不明白,為何會在這里見到我?”
陳弦松緩慢地問:“為什么?”
陳常山露出一絲苦笑,他本生得器宇軒昂,如今清瘦孑立,看起來比陳弦松記憶中更加威嚴不可冒犯。他說:“因為,我們都錯了。從祖師爺到你的太爺爺,到我,到你,都錯了。墮入葫蘆,這就是宇宙之力給予我們陳氏一族的世代懲罰!”
陳弦松:“是嗎?”
陳常山說:“它們根本就不是妖,而是另有身份,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妖的。”
然而陳常山沒有想到,陳弦松并未露出震驚神色,而是輕輕一笑,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懲惡揚善、衛道眾生、固守本心、問心無愧,何錯之有?”他反而緊盯著陳常山的眼睛:“爸,記得你一遍一遍對我耳提面命的這些話嗎?難道你在這葫蘆里,已被惡妖亡靈蠱惑了嗎?”
最后竟是疾言厲色,陳常山眸色一震,半晌后,他嘴角露出傲然的笑,那銳利如刀鋒的目光,一如陳弦松記憶中的樣子,仿佛要望進兒子的靈魂深處。他說:“被蠱惑的,明明是你吧?陳弦松,你愛上了一條青龍。你竟然為了她,什么都不要了,命不要了,剛剛你口口聲聲的衛道責任也不要了。我和你的祖輩們,死則死矣,死有余辜。你卻為一個女人墮落至此,對得住歷代祖宗,對得住我的教導,對得住你死去的母親嗎?”
陳弦松吼道:“你別提她!你配嗎?”
陳常山并不生氣,高高在上的、憐憫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