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次改朝換代的分析、各種變亂的原因,他在專業課時吃得非常透徹。
他心思飛速運轉,搜索著后世防范巫術神棍型反賊的知識,很快找到了一個數學分析的角度。
李素清了清嗓子:“卑職以為,張角和黃巾賊,并不僅僅是因百姓貧寒而生,關鍵在于當時天下瘟疫流行。而只有因貧寒而起的叛亂,才會首先在最貧窮的地方產生。
從算學而言,因瘟疫而起的亂賊,最初出現于何處是隨機的,只是冀州人口眾多,所以出現在冀州的概率比較大,最終也恰巧如此。”
劉焉原本沒抱期望,聽了這個答案,卻頗激起了幾分興趣。
有點兒意思。
就像原本準備放水的老師,突然發現這個補考生不但能做出基本題,甚至連附加題都做得出。
“再說細些。”劉焉微微頷首,一邊不由自主身體前傾。
李素拱手繼續回答:“因瘟疫而起的賊亂,有一最大特征,便是有巫醫之流煽惑人心、聚合徒眾。可子不語怪力亂神,天下本無巫神,反賊所借的道術,無非是假裝施舍符水。
患者服用后不藥而愈的概率,與病情加重而亡的概率,我們假設是五五開。因此運氣好的巫醫,行巫兩次全部治好的概率,是四分之一,行巫三次全蒙對的概率,是八分之一。
以此類推,行巫十次全蒙對,在巫者中能有千分之一,行巫二十次全蒙對,能有百萬之一。以我大漢民風,十戶之邑,有人口五十,其中總有一二刁徒,會在大疫之年行巫騙人。
大漢人口五千萬,瘟疫之年偶爾行巫者數十萬,則按概率至少有一個張角,能出道時最初二十次行巫全部應驗。甚至都不用全部應驗,只要醫二十人活十七八人,便已經會被鄉里奉為神明。
再往后,其實已經不需要運氣,因其名聲在外后,治好的人都會歸功于他巫術高明,治不好的都會說是因為死者之心不誠,便如雪崩之勢,信徒越來越多。
故而黃巾、米賊等先例,給后人一個教訓:日后凡遇大疫之年,朝廷首要之務,便是嚴禁謠言、嚴禁行巫蠱之術者,不能給天下騙子賭運氣的機會。因為就算巫蠱謠言之輩毫無道術,他們只要參與賭騙的人數夠多,總能用概率堆出又一個張角。”
張角是必然會出現的,但為什么具體是這個張角崛起,只是一個概率論問題。
換句話說,張角這類巫賭型的反賊,雖然也需要硬實力,但硬實力的比例遠比曹操劉備要低得多。
如果要做曹操、劉備需要30分的實力,70分的運氣,那么做成一個張角,需要1分的實力,99分的運氣。
李素之所以對這點那么清楚,是因為后世全球文明國家都已總結出這方面的統治經驗:遇到瘟疫之年,絕對不能允許預言型的謠言傳播,因為根據概率論,只要制造謠言的基數大了,最后肯定會出現“神預言”的。(后世更麻煩的是還有注冊機,歹徒可以注冊很多號發言堆概率)
而無論教育多發達,平民也并非個個都懂概率論,這時候數學差的無知愚民就容易被利用。
劉焉聽完,瞳孔瞬間放大了不少。
雖然“隨機、概率”這些詞匯,他確實聽不懂,李素也是沒辦法用這個時代的術語來表達,因為這個時代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術語。
但是,劉焉敏銳地察覺到,李素的思想是很有可能對的,因為“每多賭一次連勝概率減半”的粗淺數學,他還是算的明白的。只不過此前從來沒人從這個角度思考過,李素給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窗戶。
至于術語,說不定是《九章算術》或者《周髀算經》里面的吧,他自己讀數學書少,不知道也不奇怪。
“這豎子……竟然靠鉆研算學,也能窺測出治亂之道。看來滿朝袞袞諸公,對君子六藝中的‘數’,都過于輕視了呢。
如此說來,縱然此子經學正道不足,但光憑這門算藝,我舉薦他到伯安處任職,也足以勝任了,絕不會被外人懷疑別有用心。”
劉焉心中如是暗忖,越想越覺得驚喜。